仁昭十年六月初一,本该是普通一天,然而宣平侯府上下都急疯了。
沈少洲原本正在御武监处理公务,秋冬神色慌张地赶来告诉他,大小姐不见了。他摆了摆手,并不怎么在意:“知了。”
这京中谁人不知宣平侯府大小姐沈娉婷。
见过她人十有八九都会说一句,好好姑娘,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继承了母亲那漂亮桃花眼,楚楚动人泪痣,又带了点父亲英气,别不说,单凭容貌,绝对就是一位飒爽小美人,比红颜榜上哪家小姐都好看。
可算上其他,比如言语,比如品,沈小姐可就连榜尾都够不上了。
舅舅颜千钰总取笑这小外甥女,说你舅舅我到现在都还是蓝颜榜榜首,当年你爹娘没成亲那会儿,那都是榜一榜二,你连个榜尾都够不着,也太不长脸了。
沈大小姐白眼一翻:“舅舅,那劳什子红颜榜有个屁用,要说名,京中哪个不认识子?要说利,子也不差钱。”
颜千钰噎了噎:“小宝贝,你能不能别顶着这张脸用这种语气说话。”
“为什么?”沈娉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外公不也这样吗?”
颜千钰:“……”
因为沈大小姐想学武,而父亲沈少洲不准她学,她就缠上了外公颜不易。
颜不易本就宠女儿,如今得了小孙女,隔代宠,更是将她宠上天了,要什么给什么,就连父亲沈少洲追了九条街,都知要往颜府跑。
颜不易是谁?那可是金吾卫统领,当年端王逼宫时,以少战护住太上皇和当今圣上大功臣,武功在整个大夏都是数一数二高手。
宝贝孙女要学,颜不易可不就倾囊相授?
结果就是沈大小姐现在见谁不顺眼,一言不合就上手,号称京城混世小魔王。
有那么一段时间,沈少洲甚至想直接将这闺女扔知雅堂了,但李茉阡拒绝了。连家人都拒绝收,可想而知这小丫得无法无天到什么程度。
沈娉婷还很聪明,知该装时候就装,知沈、颜、李三家中,最受宠是她娘亲颜卿卿,以在娘面前都是一副贴心小棉袄模样。
得到最受宠女人宠爱,四舍五入,她也算得上是最受宠小宝贝。
直到现在,宣平侯夫人颜卿卿,时不时还跟家夫君抱怨,说这京中人就是吃饱了撑,当年她返京时就满城传她谣言,现如今她女儿还这么小,竟然就开始传到她身上了。
对此,沈少洲总是面上顺着夫人,回给闺女一顿藤条炒肉——实在是,她这欠抽闺女打人还不重样,他现在每天上朝,隔三岔五就要同僚问罪,说沈大人,您家沈小姐昨日我家儿子给打了。
以,当秋冬跑来跟沈少洲说,沈娉婷不见了时候,沈少洲甚至都想说,秋冬,你该担心这京中哪家倒霉公子才对,还有担心你少爷我明天上朝要谁问候。
但此时御武监还有其他同僚在,沈少洲虽然不好面子,但也不想丢这个脸,是就只摆摆手表示知了。
他家那死丫一个月藏起来几次,但凡有什么想要又得不到,就开始作妖。
结果秋冬说:“可是少爷,夫人都气哭了!”
沈少洲一愣,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连交代下属话都没有,匆匆出了御武监,拉上乌霜,翻身而上就往侯府里。
府里下人都出找人了,沈少洲刚到听见家夫人在哭。
“我说了少遍,不要欺负你姐姐!不要欺负你姐姐!不要欺负你姐姐!你就是不听!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大舅哥颜千钰也在,正忙得焦烂额,一边是捂着脸哭得正伤心妹妹,一般是臭着一张小脸小外甥。
宣平侯府家孩子有二,大小姐沈娉婷,以及小少爷沈一鸣。
沈一鸣跟父亲沈少洲是一个模子倒出来,连性子都一模一样。
然而,他毕竟才七岁,经常给姐姐背锅,次数了,终也忍不住生气了:“我都说了不是我,是姐姐打碎,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偏心!”
颜千钰当然也知小外甥委屈了,但此时妹妹又有身孕,最是不能动气,当即就朝沈一鸣使眼色了:“诶诶,怎么跟你娘说话?”
沈一鸣抿着唇,眼圈红了。
沈少洲一进来就是看到这般情形,颜千钰一见他来了,当即松一口气,曾经京城双璧佳公子,如今两个小孩和小孩引发事,搞得每天焦烂额。
沈少洲连忙走过,颜千钰赶紧让位,大交给他,己将小抱了起来,换个位置哄,什么舅舅知你姐姐就是个小混蛋呀,咱们一鸣小男子汉,最有担当了云云。
宣平侯府鸡飞狗跳之时,沈娉婷正骑着三舅送纯种汗血马赤霞,悠哉游哉地出了城。
京中地方差不她翻来覆地玩腻了,她听干娘楚芳菲说过,铁勒塞外风光极美,是也想一趟看看,可她爹连眼尾都没看她一眼,问她是不是又欠抽了。
“哼,那就不能怪我了。”沈娉婷心中盘算着,比起以往她想要小礼,铁勒似乎算是一件比较大事情,想要让爹娘答应,也许需要在外面过个夜?
六月午后骄阳似火,沈娉婷白皙皮肤晒得有些红,汗都出来了,她有些受不了。可一路上都是黄石路,赤霞跑了许久,才终见到稍微密一些树,还有座别苑。
想来是京中哪家在郊外别苑。
哦豁,太好了。沈娉婷拉了拉缰绳,微微调了下方向,打算借个地方纳凉,不然回她都得晒黑了。
别苑低调却不失气派,周遭树浑然一体,外面竟然还有士兵在手。
沈娉婷年纪虽小,但家爹是神武军统领,大舅是龙武军统领,外公又是金吾卫统领,京中禁军各品级制服,她都能如数家珍。
然而,此时守在外面人,她竟然看不出是哪路。
这让沈娉婷十分好奇,控着赤霞轻快地走了过,不出预料地拦住了。
从军之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小姑娘座下赤马价值不菲,就是有钱都不一能买到。小姑娘马术非常娴熟,不是寻常贵族子弟能比,只有将门出身才有可能。
小小年纪就满脸倨傲,加上这标志性眉眼,经有人猜到小姑娘身份了,顿时就疼起来。
“喂,”沈娉婷开口了,“你们是哪位将军手下?”
他们职责只是看守这个别苑,这苑中之人身份是绝密,换做是别人,根本不允许靠近。
但沈娉婷是不知这些,她只知平时别人都得顺着她,见没人回答,顿时就有些生气了:“问你们话呢!”
其中一人只好:“小姐,我们不是哪位将军手下,这里是私人别苑,您请回。”
“你当我傻呢?”沈娉婷哼了一声,又好奇地往里面看了看,“里面住着谁呀?”
那人:“我也不知。”
沈娉婷:“……”
除了她爹,还没有人能拒绝她要求。对方越是这样,沈娉婷就越是不依不饶,铁了心要进逛逛。
皇宫她都能进出如,这里不就是个郊外破房子吗?
她摸了摸下巴:“既然你不知,那我帮你进看看呗?”
守卫:“……”
沈大人到底是怎么养出这样姑娘?
外面动静似乎惊动了里面人,一温润男声从里面传了出来:“外面是怎么了?”
守卫当即恭声:“小人该死,扰了公子清净,只是一位姑娘路过问路。”
因为平日沈娉婷一句话总能气死人,以很少人能心平气和地跟她讲话,通常不出五句就会憋不住,不出十句就能暴跳如雷。
以,她很少能听到这样平静又好听声音,温温润润,在这当空烈日中仿佛一股清凉泉水,浸过了心,似乎连后背黏糊糊汗水,都变得没那么讨厌了。
沈娉婷忽然很想看一下那人是长什么模样,是不是也像他声音一样舒服呢?
她小声威胁:“让我进,不然我就继续扰你家公子清净!”
守卫八风不动:“小姐,公子正在养伤,你这样真不太好……”
什么意思嘛?她就进看看,又不做什么,难那人看她一眼就会吐血吗?见里面没了声音,当即可怜巴巴地说:“大哥哥,我热得好难受,晕,可不可以借我一杯水喝呀?”
她见过,见过娘亲用什么语气跟爹说话,将爹收得服服帖帖。
果然,那温润男声又响了起来:“可以,你进来吧。”
这……守卫们面面相觑,沈娉婷翻身下马,也不马栓一下,就让这金贵大宛马原地带着,己直接屁颠屁颠地跑进了。
苑中绿树成荫,一颗大榕树下放了张贵妃榻,一名身形颀长男子身着白衣,躺在贵妃榻上,双手交错搭在腹上,闭着眼,似乎是在养神。
沈娉婷走近了些,见那人脸色苍白,长得倒是好看,尤其是那双唇,唇角微微勾着,像是微笑一般。
她平时挺不待见人穿白色,总觉得穿白色太装,但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原来白衣金冠,也可以穿得那么好看。
“屋里有杯子……”男人正要让沈娉婷己屋里倒凉开水,就听到耳边一阵杯壶碰撞声音,皱着眉睁开了眼。
沈娉婷见旁边石桌上有茶壶和杯子,直接拿了过来倒水喝,没想到喝下竟是一股诡异苦味,当即喷了出来,溅了那男人一脸。
男人:“……”
沈娉婷活了九年,第一次感到羞愧,第一次脸红,连忙放下杯壶,手忙脚乱地往他脸上抹:“我我我我不是故意!”
男人双手一夹,夹住了她手腕,不让她碰己。
沈娉婷讪讪地收回手,男人坐起身,抬起衣袖在脸上印了印,将水迹擦干,这才侧过脸,看这毛手毛脚小孩儿。
小孩儿蹲在地上,苦着脸,抿着唇,一双桃花眼雾雾朦朦,眼尾一颗泪痣,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可怜。
男人看着那双眼睛,神情微微有些恍惚,忍不住皱着眉捏了捏眉心。
沈娉婷刚才就听那侍卫说这人正在养病,如今看他这模样,顿时就有些心虚了:“那个……我真不是故意……”
“无妨。”男人然不至要跟一个小孩儿计较,朝屋内指了指,“里面有白开水,你己进喝吧。”
沈娉婷小声地应了一下,地上杯壶拿起来,放到他手里。
沈娉婷今天跟弟弟吵了一架,赌气没吃饭,这会儿肚子开始乱叫,男人想了想,又:“里面也有点心,若是饿了就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