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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奇怪的辛可儿
纳罕坐在那里,愣了很久。
已经过了一夜,他的心情却仍然没有平复。几乎没怎么睡着,一直朦朦胧胧,不知是在做梦还是在思考,这么多年的景象在他脑中翻来覆去,特别是那些有老将军出场的镜头。
他觉得像是看了一整晚的电影。
昨晚他第一次使用鸡毛信和吕青通了一个电话。他没有联络过地球所,不想让那个世界打扰自己,他的心烦意乱已经足够多了,但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联络了吕青,他想念吕青。
吕青的声音带来了温暖,虽然会不可避免地联想到地球上的一些烦心事,但这是值得的。不过没有料到,吕青告诉了他一个坏消息,吕青的父亲,吕博源将军,在瓦尔普莱索去世了。
他不知道瓦尔普莱索是什么地方。吕青说,那是一个美丽的智利小城,很久以前也曾经辉煌过,但现在只是一个小城,以魔幻涂鸦和险峻道路闻名于世的小城。她刚从那里回来,去处理了父亲的后事。
吕青本来希望第一时间通知任为,她知道任为和自己的父亲关系很好。但是鸡毛信系统并没有提供主动联系派遣队员的方法。而且她觉得,即使通知了任为,任为也不可能回来。由于在云球中无法保留空体,如果任为需要回来就只能完全终止他在云球中的行动,这似乎不太行得通。
任为知道吕青说的对,通知不了他,即使通知了也没什么用。他很伤心,虽然吕博源将军并没有给自己提供太多实质性的帮助,但却像父亲一样给了自己一种内心的支撑。有一会儿,他甚至有点后悔,本来可以要求张琦在鸡毛信系统中提供地球所主动联络派遣队员的方法。他想,自己也许过于想变成一个不可触及的人了。其实又有什么用呢,就算不可触及,他还是他。
吕博源将军死于心肌梗塞。这种死法以前是很普通的,不过很多年来已经并不常见。一般来说,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心肌梗塞的迹象在早期就会被发现和治疗,但还是有些人,因为各种原因疏于检查和治疗,从而出现致命的情况。老将军一年四季周游世界,似乎并不留恋逐渐衰老的生命,而更看重生命中最后时光的质量和意义,所以对他来说,出现这种情况也不能算意外。
但吕青还是有些疑虑,她的家族并没有心脏病史。爷爷死于一种老年性的肌肉萎缩症,那是一种不治之症,放到现在也只能尽量拖延而无法根治。爷爷即使到了去世的时候,心脏也没有发生血管阻塞,只是心肌本身萎缩严重。父亲自己也从未出现过心脏方面的问题,甚至不久之前还爬上了阿空加瓜峰。虽然阿空加瓜不能算多么难以攀登的山峰,可一个九十岁的老人就这样爬了上去,没听到一句关于疲劳或不适的抱怨,几个月后却忽然却死于心肌梗塞——不能说有什么说不通的,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父亲不会抱怨,即使他已经感到不适了,任为这么认为。吕青也同意,但心里仍旧捋不顺。她在瓦尔普莱索待了五六天,希望当地警方做一些调查,甚至动用了一些关系,最终却还是一无所获。
吕青带着父亲的遗体回到了北京,同时带回了她觉得很奇怪的两样东西:一个骰子和一个俄罗斯套娃。俄罗斯套娃只有一层,里面没有更小的套娃了。这两样东西散落在后院的地面上,而父亲死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不出有什么关系。不过,在瓦尔普莱索出现这两样东西,本身就显得很不寻常。吕青几乎逛遍了瓦尔普莱索大大小小的所有商店,也没能买到同样的骰子或者套娃。她甚至在屋子里翻了一个底朝天,试图找到快递的包装——也许是网购来的呢。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当然,即使有包装也可能早就被扔掉了,总之是没有找到。
吕青查到父亲住的房子属于瓦格纳上校,瓦格纳上校是阿根廷安全部门的人。吕青听说过他,好像在多年前还是一个上尉的时候,他和父亲就认识了。在吕青的记忆中,父亲第一次去阿根廷进行访问的时候,瓦格纳上校就是负责接待父亲的人之一。父亲很欣赏他,回来后曾对吕青提到过,认为这个年轻人前程无量。
吕青试图联系瓦格纳上校了解一些情况,但却听说瓦格纳上校也死了,而且是死于确定无误的公共场合的暗杀。这更加深了吕青的怀疑。不过,这种怀疑没有什么用,瓦格纳上校的特殊身份导致这次暗杀成为一件很敏感的事情,吕青没法追问下去。
据吕青说阿根廷已经和某些国家开始进行交涉。虽然没有证据,但阿根廷认为这次暗杀显然和某些岛屿纠纷有关。瓦格纳上校的职责一直围绕着海洋中的岛屿,大西洋的岛屿和太平洋的岛屿,阿根廷的岛屿和其他国家的岛屿,诸如此类的事情。只要和阿根廷多少有点关系的岛屿都有他的影子。而且他是一个鹰派,强硬的鹰派,或者说,好战分子。
想这些也没什么用,特别是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任为相信吕青能处理好这些事情。老将军的死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迟早一定会被吕青调查出来。
任明明还没有任何消息。其他的事情俩人也没有什么心情去聊。任为告诉吕青,他在云球过得还不错。比起在地球所毁灭云球人来说,现在拯救云球人显然会让他感觉好很多。
最后,任为对吕青说,让她给张琦他们报个平安。
这会儿,纳罕确实觉得很累,仍然无法摆脱那些梦境。他正坐在一个窝棚里,也许应该叫窝棚吧,反正他这么叫了。在纳南村,到处都是这种建筑——如果能够叫作建筑的话。
纳罕不是太明白,这种地方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生存。就因为这片沼泽中的那种泥鳅?确实,那些泥鳅能让人活下去。也许在坎提拉,找到这样一片地方,既有泥鳅可以吃,又有坚实的地面可以搭建窝棚,已经很不容易了。
在这样一大片无边无际的沼泽里,纳南村的环境可能算是不错,但据说纳金阿的环境要好得多。马上他们就要去纳金阿了,这里的死血病势头似乎被遏制住了,病人们的情况已经有很大好转。
罗尔花还是管用的。纳罕用熬中药的方法熬出罗尔花富含的罗尔素,用来给大家治疗死血病。虽然不能算药到病除,但总的来看相当有效。说是熬中药,其实纳罕并不太清楚中药到底应该怎么熬。毕竟在地球上,中药的吃法早就已经不是熬了,熬中药这事只是史料里的故事。不过既然说是熬,那就应该是用水慢慢煮吧,纳罕是这么理解的,也是这么做的。
坎提拉沼泽潮湿寒冷,但因为南方斯吉卜斯沙漠炎热气流的北上,比起相同纬度东边的向阳关以至辩巫一代要温暖得多,更不要说和西边遥远而高耸的提多高原相比。沼泽的水系在冬天也只会结一层薄薄的冰,不会冰天雪地。这里遍布一种很小的蚊子,血蚊。这种蚊子和地球上的蚊子相反,它们在天气寒冷的时候孵化并肆虐,在短暂的夏天却会销声匿迹,让位给其他的普通蚊子。死血病就是血蚊传染的。血蚊咬人并不痒,所以从来没有引起坎提拉人的特别注意,由此导致死血病年年都暴发。和血蚊一样,死血病是坎提拉潮湿而庞大的身躯的一部分。这些东西坎提拉人不知道,纳罕却知道得很清楚。
不过,今年的死血病确实太厉害了,病毒显然发生了大的变异。纳罕看到那种悲惨景象的时候,他简直无法原谅自己曾经作为一个地球人的安逸生活。
纳罕和赫乎达夜以继日地工作,用他们一路上采集的罗尔花制作药品,冒着被感染的风险救助每一个快要死去的人。好在,慢慢有些症状较轻的人恢复了,并且加入了他们。在纳罕的指导下,一切都还算顺利。
他们运气好,找到了一处罗尔花田,几乎把其中所有的罗尔花都采光了。好在赫乎达有一副好身体,才能将那么多罗尔花带得回来。但现在,已经用掉了不少。为了应对纳金阿的疫情,按照纳罕的指示,赫乎达派出了几队人去寻找更多的罗尔花,并告诉他们找到后直接去纳金阿会合。
刚刚在窝棚外边,已经举行了一个告别仪式。对,告别仪式,暂且这么说吧。想到这个,纳罕的脑子在劳累中平添了一些恍惚,昨天的梦很像是真实的,而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梦。
不仅仅是告别,赫乎达帮纳罕想出了不少仪式。扎了纳罕的草人,发明了一些膜拜的动作。赫乎达对纳罕说,必须有一些仪式,才能让大家记住赛纳尔,记住赛纳尔拯救了大家。关键是,让大家记住,以后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放纵自己,不能再犯同样的罪,不能再遭受同样的惩罚。
纳罕认为有道理,所有的宗教都有仪式,他在地球就想过这事。不过当时,他觉得这是件头疼的事,决定到云球再说。结果到了云球却一直没有结果,直到赫乎达提出建议。
赫乎达的各种仪式都有点复杂。纳罕想了想,把一些仪式进行了简化。他拆了自己的草人,告诉赫乎达,无论是赛纳尔还是自己,都不喜欢成为一个草人。大家要膜拜,就对着很高的云背后的天空就可以了。天空哪里都有,也很方便。而膜拜的动作被他简化成双手手指交叉握拳,用合在一起的两个拇指指尖先碰一下额头,再碰一下鼻尖,最后碰一下下巴。这可比赫乎达那简直比瑜伽还难的动作简单多了。
他们管这个膜拜动作叫赛纳尔祈祷礼。
所有人都学会了赛纳尔祈祷礼,双手手指交叉握拳,对着天空,用合在一起的两个拇指指尖先碰一下额头,再碰一下鼻尖,最后碰一下下巴。赫乎达对大家说,每天都要做这个赛纳尔祈祷礼,起床后要做,吃饭前要做,睡觉前要做,见面打招呼要做,等等。总之,赛纳尔祈祷礼要多做,越多越好,而且要虔诚地做,祈祷赛纳尔保佑大家,让死血病远离,也让一切灾难远离。
大家确实很虔诚,因为大家的命都是被纳罕给捡回来的。几千年了,从来没有人找到方法能够这么有效地治疗死血病。而这个英俊的小伙子,穿着破烂的衣服忽然出现,然后就把死血病消灭了。除了赫乎达的说法,似乎也不可能有更好的解释了。大家无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和崇拜之意,按照赫乎达所说,虔诚的赛纳尔祈祷礼能够代表一切,这就很让人心安了。大家不停地做着祈祷礼,动作很简单,却都怀着深深的敬意。
“不争”,还有这个,“不争”。赫乎达告诉纳罕,他向所有人反复强调,记住这个词。“不争”,这是赛纳尔的教诲,是必须执行的人生准则,否则灾难会再次降临。
对纳罕来说,其实整个过程很伤脑筋。他不得不创造更多的词,祈祷、保佑、虔诚、膜拜什么的。纳罕先在萨波语中找一些意思相近的词改造一下,然后告诉赫乎达,再由赫乎达在坎提拉语中进行创造。他不知道赫乎达创造的词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只能听听读音是否还顺耳。早知道今天,应该先学习一下坎提拉语,好像并不难,卢小雷就会。但发生的这一切都在计划之外,鬼才想得到他没有去萨波,没有去黑石城,却走入了坎提拉。
不过不重要了,纳罕想,看起来大家的反应都还可以。赫乎达似乎成功地让所有人明白了,这些词语和动作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后来,黑压压的一片人创造出来的庄严氛围,甚至让纳罕自己都感动了起来。
现在,休息一会儿,他们就准备出发了。
赫乎达带了几个人进来,纳罕知道这是准备和他们一起出发去纳金阿的人选。几个男人,修连、韦森、克其克其和飞熊,纳罕都认识。在这些天的治疗当中,这几个人都帮了不少忙。现在他们决定跟随纳罕和赫乎达一起去纳金阿救人。
不过有点意外,多出来了一个纳罕不认识的女孩子,个子不高,样子清秀,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
大家都对着纳罕做了赛纳尔祈祷礼,那个女孩子也做了。纳罕有点尴尬,但也只能做一遍赛纳尔祈祷礼作为回应。
“这是辛可儿,她想要跟我们去纳金阿。”做完祈祷礼,赫乎达向纳罕介绍那个女孩子。他扭过头,对着女孩子说了一句坎提拉语,又把头扭过来对纳罕说:“她不懂萨波语。我告诉她必须获得您的同意,才能跟我们去纳金阿。”
纳罕看着辛可儿,他确定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子。
辛可儿的脸庞很瘦,这么多天的病可能让她吃不消,但好像精神还行,看起来原本身体不错。纳罕看她的时候,她也正在看着纳罕,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她的眼神恬淡清澈,让纳罕很有好感,双方眼神相碰的时候,她迅速低下了头。
“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去纳金阿?”纳罕有些奇怪,问赫乎达。去纳金阿虽然不远,路途上和之前的路相比也不算危险,但据说那里也已经是一个地狱,她为什么要去那里呢?
“想去救人。”赫乎达说:“她是纳金阿人,家人都还在那里,她想回去救他们。她说来这里的时候有一个仆人陪着,但仆人已经死了,自己不认识路,回不去。”
“她是从纳金阿逃出来的?”纳罕接着问。
“不是逃出来的。”赫乎达说,“在死血病暴发之前,她已经来了。死血病刚一暴发就染了病,不过挺了过来,这两天吃了罗尔花就好起来了。”
“什么?”纳罕很吃惊,“你是说,她是最早一批染上病的人?”
“是的。”赫乎达说。
“之前不是说最早一批病人都死光了吗?”纳罕问。
“是啊,我们不知道她还活着。她住在西边芦苇坑的朱特大人家里。您知道,朱特大人一家都死了,我们本来以为那边已经没有活人了。前两天克其克其又去了一次,发现她还活着,后来就开始用罗尔花治疗了。”赫乎达说。
纳罕转头看了看克其克其。
“是的。死血病暴发以后,我去过朱特大人家里几次,见过她一次,不知道是什么人,也没说过话。”克其克其说,他也是赫乎达所在的马帮的马夫,也会萨波语,“前几次去的时候,他们就都病了,最后一次,我发现他们都死了。我很惊慌,就跑了,当时没看见她,也没想起来去找她。这次我想去把朱特大人和他家人埋了,才发现她睡在一间客房里,还没死,不过很虚弱,几乎动不了。”
这些天,纳罕对这里已经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他知道,朱特是这个村子最富有的人,也是这个村子的族长。芦苇坑是朱特一家人住的地方,相对独立,离村子有一点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