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偃薨，秦赵止戈。</p>
赵嘉离开邯郸、西入咸阳的时候，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p>
雪晴复雨，缠绵不休。</p>
“公子。”</p>
春平君虽心情复杂，却也亲往咸阳城门迎接与他同病相怜的赵嘉。</p>
“叔父。”</p>
赵王偃薨逝不过数月，赵嘉仍在孝期，只是他如今入秦为质，倒也没有着生麻衰裳，只在细微之处略做彰显。</p>
二十来岁的青年眉目清秀，对着春平君浅笑颔首，眸光却掠过他落在几个来迎他的秦廷官吏身上，神色疏淡。</p>
“劳诸位冒雪来迎。”</p>
春平君见此，忙客气地对秦廷官吏交谈几句，待他们转身离去，方才让赵嘉随他回邸中。</p>
“舟车劳顿，先回去歇歇。”</p>
他压低了声音，“也不必去急着谒见秦王，近来太子姮感染风寒、抱病在身，莫说是秦王，就是秦廷重臣，也挂心担忧得很，大约都分不出心思来见你。”</p>
如赵嘉这种重孝在身的，秦廷只怕还要嫌弃他冲撞了太子。没看来迎的都是小虾米，三公九卿压根不带搭理。</p>
赵嘉:“……”</p>
他结结实实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道，“叔父，是秦国要我入咸阳为质。”</p>
逼着他来，又嫌他晦气？</p>
能不能讲点道理，难道秦王和秦国重臣不知道他刚死了亲爹吗？</p>
“这个么……”</p>
春平君略尴尬地笑了笑，无奈道，“秦人何时讲过道理？”</p>
唯一一个爱做些表面功夫、肯讲些道理的，这不是病了么？她自个儿都被秦王给训了一顿、拘在殿中，哪里还顾得上赵国质子？</p>
铅云低垂，乌沉沉得阴暗。</p>
天际又下起了雪，如同鹅毛似的，纷纷扬扬，簌簌飘落，将天地都拢上白霜，融入无边的静谧与冷寂中。</p>
叔侄二人对视一眼，莫名地觉得有些凄凄凉凉。</p>
“太子姮病了？”</p>
过了一会儿，赵嘉才蹙眉问道，“秦王不是最看重他的长女么？”</p>
刚还借此暴打赵国一顿呢。</p>
风寒可不是小事。</p>
五六岁大的孩子，身子骨到底不比成人，一个不慎就夭折了。</p>
“秦王看重，就能百病不侵么？”</p>
春平君神色平淡，对着侄子解释，“前些日子，咸阳学宫行本学年结业典礼，太子姮出宫观礼，谁知半途遇上了大雨雪，吹了风、受了寒，回宫就发了病。”</p>
天有不测风云，算不准的。</p>
“她这一病可不得了，莫说是秦王和秦廷重臣，就是学宫那帮学子也担心得不得了。”</p>
说到这里，他竟然还有点想笑，笑过之后，又满是心酸。</p>
“都是咱们的人呐！”</p>
一个个的，竟然生怕秦国的太子夭折，这都叫什么事儿啊！</p>
赵嘉:“……”</p>
看样子，咸阳的水很深呐。</p>
是的。</p>
咸阳的水很深，最深的，就是秦王所在的章台殿。</p>
知韫肩上披了件狐裘，百无聊赖地趴在漆案上，发了会儿呆，把脸给埋在白罴的毛毛里。</p>
“阿父，我好无聊哦。”</p>
闷闷地声音传来，小姑娘侧着头露出半张脸，认真地和秦王强调。</p>
“我真的真的已经好了。”</p>
所以，他真的不用这样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了啦！</p>
十天。</p>
她整整十天没有迈出章台殿一步，这和被禁足有什么区别？</p>
“收起你的心思。”</p>
秦王头也不抬，“想也别想。”</p>
天知道他大半夜被宫人着急慌忙地叫醒说太子病了，匆忙披衣起身却看见女儿烧得小脸通红是什么样的心情。</p>
不让人省心的逆女！</p>
比起睁开眼睛回到白天、把答应让她出去撒欢的话给咽回去，嬴政更想让女儿一觉醒来就恢复活蹦乱跳。</p>
然后狠狠地抽她一顿、让她长长记性！</p>
“我错了嘛。”</p>
太子殿下深深叹了口气，忧愁道，“阿父，我也不是故意要生病的啊，真的是意外。”</p>
没事儿谁要生病啊？</p>
要不是她反应得快、撒娇技艺熟练，她爹不得狠狠抽她啊？</p>
但很显然，仅限如此。</p>
秦王难得展现出了如磐石一般的坚定意志和冷硬心肠。</p>
不舍得打，还不舍得关？</p>
知韫:“……”</p>
她郁闷地吹了吹碎头发，复又把脸重重埋在洗得干干净净、正呼呼大睡的黑白滚滚身上，哼哼唧唧地撒赖。</p>
忽而，她轻轻“嘶”了一声。</p>
“怎么了？”</p>
嬴政迅速抬头望来，语调带着几分急促，“可是有哪里不舒服？”</p>
她没抬头，也没吱声。</p>
于是嬴政立时放下奏章，起身走过来，“去传夏无且过来。”</p>
“别……”</p>
终于传来含糊的声音，她抬起上半张脸，露出精致的眉眼。</p>
“我无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