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p>
有人神色茫然地低声呢喃，“先做人，再做大秦的民？”</p>
真的，可以这样吗？</p>
只是庶民而已。</p>
庶民应该是无知的、愚昧的、麻木的，既理解不了贵族们那春赏百花秋赏月的闲情雅致，也听不懂诸子百家的圣人之言，虽然垦荒造田、纳粮从征的总是庶民，可在面见贵族时，依旧要卑躬屈膝地将头埋进泥土里。</p>
可庶民是人。</p>
会用青草编织出可爱的蟋蟀鸟儿，会在木簪上刻出简单质朴的纹路，会在回家的路上摘一枝满是生机的花儿，也会去河边捡漂亮的石头。</p>
只是，太累了。</p>
贵族对着春雨吟诗作赋时，他们在高兴春雨绵绵滋润大地，期盼着能有个好收成;贵族迎着冬雪赏梅作画时，他们在依偎着取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寒冷的冬天。</p>
光是活着，便已耗尽力气。</p>
“殿下……”</p>
温热的泪珠划过脸庞，坠落于地没入黄土，秦人放声大哭。</p>
“赤子之心啊！”</p>
这个年纪的孩子，再是天资聪颖，也会困囿于常识的缺乏。</p>
在相里和向她提起水碓、水碾可以用于麦穗脱谷时，她甚至都不知道麦子稻子收割之后需要脱去粗糙的谷壳。她高兴于水碓、水碾能减轻农人劳苦的时候，也不知道于农人而言，麦子脱谷后折损的谷壳是他们不舍得放弃的果腹之物。</p>
没有人会主动告诉她这些。</p>
作为秦王之女，她生来便站在无数人毕其一生都达不到的高度，锦衣玉食、富贵荣华，于她不过是寻常之物。</p>
但是，她选择了低头去看。</p>
托庇于高大树木下的小树苗未及长成，便已试着伸出枝丫，为脚下的小草小花遮风挡雨。</p>
“收拾行囊吧。”</p>
荀子起身，“待我向齐王请辞之后，我等一道前往咸阳。”</p>
这是他的弟子啊！</p>
虽然还得等上至少二十年才能等到她出生，但，值得等待。</p>
无独有偶，农家的许行也带着陈辛、陈相等弟子前往咸阳。</p>
他等不到没关系，他的弟子等得到。</p>
墨翟:“……”</p>
墨子的沉默震耳欲聋。</p>
那什么，从商鞅、张仪到白起范雎，他一个都没听说过。</p>
现在的秦君，是嬴师隰。</p>
墨子并不知道嬴师隰就是和商鞅变法强秦的秦孝公嬴渠梁他爹，墨子只觉得眼前一黑。</p>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只余满地坟头草。</p>
究竟还得等上多久啊？</p>
小殿下他是真喜欢啊！</p>
之前就喜欢，现在更喜欢，尤其在看到她甚至愿意重用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陈胜后，喜欢得不得了。</p>
是真的爱民还是装的爱民，墨子他老人家心中自有分辨。</p>
唯一的问题是——</p>
殿下，嬴师隰是你几世祖啊？</p>
（抓狂.jpg）</p>
“阿嚏——”</p>
被墨子的心心念念给扫到尾巴风的嬴师隰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他不甚在意地揉揉鼻子，而后乐呵呵地对身边坐着的嬴渠梁兄弟道，“不愧是老嬴家的孩子！”</p>
他捋了捋长髯，笑道，“当年穆公遇野人盗马，不仅未加责罚，反赐美酒以防食马伤身，姮儿心性肖似穆公。”</p>
嘿，尔等还别不信，他们老嬴家也是有爱民的传统的！</p>
（抬头挺胸.jpg）</p>
少年嬴渠梁:“……”</p>
虽然但是，穆公因盗马赐酒而得盛赞，薨逝后却殉葬了包括子车氏三良臣在内的百余人，一世明君成了暴君。</p>
《黄鸟》一篇就是骂他的。</p>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p>
君父啊，这可不兴肖啊！</p>
（欲言又止.jpg）</p>
“实在是天生的仁圣之君啊。”</p>
嬴驷情不自禁地揉揉眼尾，“小小的孩子，便对黔首心怀悲悯仁爱之心，不怪世人爱她。”</p>
谁会不喜欢这样的君主？</p>
嬴驷想，换做他是黔首，也喜欢这样关心黔首衣食住行、对待他们如同春风的君主。</p>
哦，不对，不是黔首。</p>
是人民。</p>
“哪有这样驭民治下的呢？”</p>
嬴驷小声地嘀嘀咕咕，“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怎么能行？”</p>
崽啊，你和你爹倒是当皇帝了，但寡人却还只是个秦王啊！秦王之位无种？那寡人辛辛苦苦是为了个什么呀？</p>
真的有被冒犯到啊！</p>
依寡人看，侯、将、相无种就行了，至于王，就不必了吧？</p>
（止言又欲.jpg）</p>
【秦王默然。</p>
随即，他抬手揉了揉长女的脑袋，“罢，寡人会下诏，命人寻农家子弟入咸阳，日后为你所用。只一点，五岁之前，乖乖在寡人身侧听学，农家也好，墨家也罢，不可与之见。”</p>
他加重语调。</p>
“不可揠苗助长。”</p>
“啊？”</p>
刚准备扑进秦王怀里撒娇的栎阳公主微微一愣，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小声道，“儿现在，似乎已经两岁了？”</p>
她试探地伸出小jioji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