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战乱不断,赤地千里,老百姓粮食都不够吃,哪里有猪羊可宰?等那老屠户一死,包子和浑家两口子没了营生,又不甘心坐着等死,思来想去也只有那一条活路可走了。夫妻两个白天到处打听,得知哪村死了人下地入土,便在白天饱睡一天,夜里扛着锄头去刨坟。
为什么专刨新坟?只因乡间穷困,死人没有什么陪葬的金银饰物,至多有身绸布衣服,而且棺木单薄,死尸腐坏得极快,若不尽快动手,那衣服都被腐尸浸臭了,怎么洗也去不掉味儿,那颜色也变了,故此以速取为宜。
包子夫妻两个,依靠刨坟撬棺扒取死人衣服,拿到城中换些小钱为生,偶尔走运,赶上死人身上有个戒指耳环,那就算得了意外之财,可以过几天有酒有肉的日子了。
旧时官府刑律,对刨棺见尸的贼人治罪极重,何况下有王法上有神灵,一般人谁敢做这等遭雷劈的勾当?可包子本是杀人如麻的草寇,他那个媳妇也是屠户出身,两口子同样胆大不信邪,把抠坟的活儿越做越顺手,再也不想改行了。
不过包子和浑家也知道难发大财,真正有金玉宝物的古墓巨冢,皆是封土深厚,凭他们两人根本别想挖开,只能找些好挖好刨的浅坟。乡下的迷信忌讳极多,土贼盗取阴间之物,必有一定之规,刨开坟土看见棺材,要先以香烛祭拜,然后才可以撬开棺盖。如果棺材里是女尸,那就由包子动手;如果是男尸,则由包子的媳妇动手。带着挽好的绳套,进到棺内用绳子套住死人脖颈,绳子另一端拴在自己身上,将死尸拽起来与自己对坐,再斟上一杯烧化了辟邪符箓的浑酒,嘴里念叨着:“死鬼莫怪,先让你吃一杯酒。”随即把朱砂酒灌进死人嘴中。
别看这么简单,其中的门道可也不少,乡下俗传人死之后,鬼魂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要过七七四十九天回煞,到家里走上一遍,此后才会去往阴间。要是这一缕阴魂走不掉,棺材里的身躯便有可能发生尸变,僵尸都是这么来的。另外包子夫妻专刨新坟,坟里的死尸刚刚下地不久,离回煞之期尚远,所以他们认为那死人的鬼魂仍在,很容易诈尸,但那死鬼虽厉,喝了酒即无法变脸。
夫妻二人一个给死尸嘴里灌酒,另一个则问:“死鬼没钱,怎敢饮酒?”那灌酒的便说:“我看死鬼身上衣服也抵得过了,扒下来拿去换几个钱,咱们两不相欠,免得你来世要投胎还这勾心债。”说罢二人就动手扒掉死尸的衣服,若是女尸还要到头发里去摸首饰,直扒得赤条条一丝不挂,才把坟土重新填上,卷了衣服连夜回家。
包子夫妇为了便于行事,离开村子住到荒无人烟的山里,每天昼伏夜出,偷偷摸摸地抠坟,做了好几年也无人知晓。
二人盗棺既久,也没遇上过什么怪事,胆子变得更加大了。这地方虽穷,却也出人物,适逢有在外为官者客死他乡,灵柩被官府送回老家入土,包子夫妻听得消息在道旁窥觑,只见那口棺材,锃光瓦亮走了十八道朱红大漆,乡下那些穷人拿几块糟木板子打的棺材,跟人家这个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估摸着其中肯定有陪葬的金玉之物。这是给爷送上门来的一桩大富贵,当取不取,过后莫悔。
包子夫妻偷偷尾随送葬的队伍,看准那棺材入土的坟头,返回家来着手准备。转天睡到下午,起来在灶下煮了热乎乎一锅肉汤,两口子吃了个饱,眼瞅着天色已黑,月朗星稀,正是贼人出没的好时机,便带了全副利器,打了绑腿揣了绳索和麻袋,扛起锄头提上灯烛,捉着脚步悄然来至坟地。一直忙活到三更时分,总算挖开了坟土,棺材盖子从土里露了出来,月光下漆面泛着诡异的光芒。
两口子贪心大起,取出器械,连凿带撬,想赶紧揭开棺盖,看看里面有何宝物。正忙得满头是汗,忽然听那棺材里似乎有什么动静,凑近了仔细去听,却又寂然无声了。二人心里发毛:“刚才莫不是棺材里的死尸在动?”当下各自念了一遍金刚咒,据说无论僵尸如何厉害,听到金刚咒也就不能动了,念完之后果然再无异状。
包子夫妻念罢金刚咒,互相壮了壮胆,更加用力发掘,终于把棺材钉一根一根地撬了下来,棺材盖子也松动了。可就在这时,忽听棺盖“砰”的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人从里面用力向外推动,同时从缝隙里冒出一蓬红光。把包子和他媳妇都吓得坐倒在地。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心惊肉跳。等到惊魂宁定,贼心兀自不死,见那口半没在坟坑里的大棺材没了动静,就自己找借口安慰自己,适才多半是做贼心虚看花眼了,也或许是那棺材里有宝,所以放出异光。
夫妻两个发财心切,硬着头皮移开棺盖,手举灯烛向内照看,只见棺中尸体平躺,是个留着黑色短须的中年男子,闭着眼两手垂在身边,样子十分安详。
既是男尸,便由包子媳妇动手,她屏住呼吸下到棺内,拿绳子去套那死人的脖颈,由包子在后面推着,缓缓将尸体抱起。
等到都安排定了,包子媳妇正要动手斟酒,此时月光如水,洒遍了荒山,她就看跟自己面对面坐着的死人,骤然睁开双眼,目光如炬,旋即闭眼恢复了原样。包子媳妇看得清清楚楚,顿时吓得魂魄飞荡,强行用手按住了自己的嘴,这才没叫出声来。包子在一旁也看得真切,连忙挥手示意媳妇定下神来不要慌张。
原来民间盗棺刨坟的土贼,也有心诀相传,凡是在开棺的时候遇见怪异,绝不能因为害怕而叫喊逃跑。因为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活人身上都有三昧真火,一旦被吓破了胆叫喊奔逃,阳气就会立即减弱,再也压不住鬼气了。所以夫妻二人强行忍住心中惊骇之意,急忙念诵了几遍金刚咒,只盼赶紧把酒给这死人灌下去。于是包子媳妇端起酒杯,战战兢兢地对死人说道:“死鬼,请饮下此杯薄酒。”
谁知这话刚刚说完,棺材里那个死人突然再次睁开眼,直直瞪着包子媳妇,僵硬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狞笑,说道:“好极了!”随即伸出手揪住了包子媳妇的头发。坟地间阴风顿起,黑云遮天,包子媳妇贼胆再大也吓破了,只剩下惨声惊呼。
包子见状同样魂不附体,他也顾不得媳妇了,扔下灯烛转身就跑,黑暗中不知远近,掉到一条沟里摔断了腿,就此昏迷不醒。白天有乡民从附近路过,见包子满身是血躺在地上,看那土贼的装束和一身黑肉,也不像安分守己的良民,便绳捆索绑抬到官府请赏。
包子醒来,发现自己身在公堂,还想混辩躲罪,可官府那些公人也不是吃素的,见这大汉异于常人,贼头贼脑,却似要犯山阴包子。那个亡命徒乃是地方上的巨贼,入过捻子做过流寇,官府缉拿多年始终未果,于是当堂取来画影图形对照,又以大刑逼供。包子见遮掩不住,只得认下所作所为,打入死囚牢里押了三天。原来国家处决反叛,向来是决不待时,不必像别的死囚一样,会集中等到秋后开刀问斩,所以很快便押赴市曹。可叹山阴包子,横行一世,到头来吃了一剐。
官府也根据包子所招口供,到他夫妻刨坟盗棺的现场勘验。那地方确有一个被挖开的坟坑,当中一口揭开盖子的空棺,锄头、灯烛、斧头、凿子等物丢了一地,唯独不见了棺中尸体和包子媳妇,搜遍了十里八乡一无所获,终究不了了之,成为清末的一桩悬案。稗官野史中有很多关于此案的记载,只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臭鱼每讲到惊心动魄之处,便会虚张声势,通过拟声和动作来吓唬人。这古屋里本就阴暗,他说到包子夫妻开棺遇到厉鬼的部分,正赶上水烧开了。阿豪揭开罐子掏茶叶,屋内忽然卷起一阵打着旋的阴风,吹得油灯忽明忽暗。
我们几个人见此情形,都感到心“怦怦”直跳,同时起身察看。但是没发现古屋中有漏雨透风的地方,那阵阴风也不知去向了,便重新坐下喝茶,接着听臭鱼讲“山阴包子”。
说到最后,陆雅楠对故事的结果颇为揪心,她问臭鱼:“那女子和棺材里的死人,究竟到哪儿去了?”
臭鱼道:“那就不好说了,估计是棺中厉鬼附尸,把那土贼揪进去吃了,难说后来这尸怪躲哪儿去了。”
我说:“臭鱼,你是专门喜欢这种又黄又暴力的段子,还反复强调在历史上确有其事,谁会相信?”
臭鱼道:“好歹是咱从书上看来的,怎么也比刚才阿豪道听途说来的事可信!”
阿豪对臭鱼说:“旧时这种稀奇古怪的事很多,古代称这种死后能从棺材里活过来的尸体为走影,即走尸,是能行动的僵尸之意。不过都是稗官野史里记载的东西,完全不能当真。”
臭鱼抱怨道:“你们太不仗义了,听完段子过足了瘾,非但不夸几句,还净挑毛病。那山阴包子为祸一方的时候还没我呢,我上哪儿去知道它是真是假?”
藤明月道:“我想既然是听故事,就没必要考证真伪。如果都是真事,那还能算故事吗?总之这是个很有意思的故事,我们都被吸引了,这是值得肯定的。”
臭鱼见藤明月替他说话,大为感激,又指责我跟阿豪两人素质太低,该请藤老师给我们俩补补课,提高一下素质。
而陆雅楠听完山阴包子的故事,还觉得意犹未尽,希望臭鱼再讲一个。
臭鱼想不出什么新词,推说由于刚才讲得太投入,用力过猛,情绪一时半会儿调动不上来了。他瞧外边的雨越下越大,还不知要在这屋里待多久,就提议不如每个人轮着讲,然后对我说:“该你顶上了,给大伙讲一段吧,关键时刻可别掉链子……”说完给我倒了杯热茶。
我总觉得这屋子里气氛诡异,没心思去讲那些胡编乱造来吓唬人的段子。见臭鱼倒了茶,便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感觉又苦又涩,这辈子没喝过比这更难喝的茶了,还不如喝白开水,只好又摸出香烟点上一支。一看藤明月和陆雅楠都等着我讲故事,心想:也别脱离群众了,既然大伙想听,不妨随便讲点儿什么,可讲什么好呢?忽然记起几年前的一段遭遇,那年夏天我开出租车的时候,曾在途中遇到过非常诡异的事情。
藤明月奇道:“我刚听阿豪说你们是做药材生意的,怎么以前你还开过出租车?”
臭鱼说:“别看我们张总年纪轻轻,风风雨雨经历的事可不少,天底下都快装不下他了,开出租车算什么?他还写过诗呢,诗是一般人写得了的吗?没多少年的人生沉淀和感悟,安敢滋出那丈二的尿去?”
藤明月和陆雅楠不知这话是否属实,但也不免对我另眼相看,对我说道:“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位诗人,都写过什么诗?”
阿豪说道:“别提作品了,你们知道不知道有个诗人叫北岛,在座的这位正是他师弟—— 南岛。”
我说:“什么这个岛那个岛,还鸟岛呢,我只不过是无名大众中的一个无名青年,你们俩别再给打岔了行不行?咱还是言归正传,给各位说说我当出租车司机时的一段经历。其实我只开过两个多月的出租车,还是没有运营许可证的黑车,这期间却有一次无比离奇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