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松烟墨的味道,这糙纸的质感,甚至折叠的纹路……都和他以前寄来的信一模一样。景娴的指尖反复摩挲着那个“恒”字,指腹被粗糙的纸边磨得发疼,却怎么也找不到熟悉的笔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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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幅描摹得极像的画,乍看之下分毫不差,细看才发现,少了那点活气,少了那点独属于傅恒的、藏在笔锋里的温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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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钮祜禄景娴</i>为什么……</p>
她的声音哽咽了,泪水终于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信纸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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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滴泪落在“安好”两个字中间,迅速晕开一片模糊的墨痕,像道无法愈合的伤口。第二滴泪砸在“恒”字的最后一横上,将那死板的平线晕成一团,像傅恒皱眉时的纹路。更多的泪水涌上来,很快打湿了大半张信纸,那些冰冷的字句在湿痕里扭曲变形,像一张张嘲笑的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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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忽然想起纯妃前几日来碎玉轩时,手里把玩着支狼毫笔,状似无意地说:“男人在边关待久了,心思难免会变。傅统领年轻有为,身边怕是不缺主动示好的女子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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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她气得差点掀了茶桌,红着脸反驳:<i>钮祜禄景娴</i>傅恒才不是那样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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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来,那些话像淬了毒的针,早就在她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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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弘历。他那日在养心殿摔碎茶盏时怒吼:“他傅恒算什么东西?值得你这样等?”他说“边关凶险,他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不一定”时,眼里的阴鸷像深冬的寒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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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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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真的变了心?真的觉得她是负担?真的要和她“各自安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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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疼得她喘不过气。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没让自己哭出声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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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钮祜禄家的嫡女,是太后捧在手心的明珠,就算心里再疼,也不能像个市井女子一样哭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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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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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蹲下身,将那张被泪水浸透的信纸小心翼翼地抚平,指尖划过那些被晕开的字迹,忽然注意到信纸边缘有一点异样的褶皱——像是被人反复折叠过,而且折叠的角度,和傅恒往常的习惯完全不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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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折信,总爱从右下角开始,叠成整整齐齐的小方块;可这封信,明显是从左边卷起来的,边缘还留着点不自然的压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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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这松烟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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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将信纸凑到鼻尖,用力嗅了嗅——除了墨香,似乎还混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气,像宫里常用的那种熏衣料的味道,绝不是傅恒身上那种清冽的皂角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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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念头猛地窜进她心里,快得像闪电:这封信是假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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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假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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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纯妃?还是皇上?或者……是他们都参与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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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猛地站起身,信纸被她攥成一团,边角深深嵌进掌心,硌得生疼。她望着雁门关的方向,风卷着残雪打在她脸上,像无数根细针,却没刚才那么疼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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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钮祜禄景娴</i>傅恒</p>
她对着空旷的巷口轻声说,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股执拗的狠劲,<i>钮祜禄景娴</i>我不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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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钮祜禄景娴</i>你的字不是这样的,你的心更不是这样的。</p>
她将攥紧的信纸塞进斗篷内侧的口袋,紧紧按住,像是按住了一个即将破土而出的真相,<i>钮祜禄景娴</i>你说过要回来的,你说过要八抬大轿娶我的……我等你回来亲自告诉我,这封信到底是怎么回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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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棵光秃秃的海棠树,转身往碎玉轩走去。石青色的斗篷在寒风中被吹得鼓鼓的,像只即将展翅的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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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枝桠落在她身上,明明是暖的,她却觉得浑身发冷。可口袋里那团皱巴巴的信纸,和腕间那只温润的玉镯,却像两团小火苗,在她心底悄悄燃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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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前路有多少陷阱,不知道这深宫的风还要吹多久,但只要那点火苗不灭,她就会一直等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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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海棠花开,等那个人回来,等一个真正的答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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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轩的窗台上,琉璃瓶里的红豆又多了一颗。这一颗,沾了点泪痕,红得格外刺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