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银丝炭的暖意混着淡淡的檀香，漫得满室都是。景娴刚踏进门槛，就见太后斜倚在铺着貂皮褥子的软榻上，手里捻着串东珠佛珠，碧绿的佛头在指间慢悠悠地转着，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带着几分长辈特有的温和，却又藏着洞察一切的锐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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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娴丫头来了。”太后抬了抬手，示意她坐到身边的玫瑰椅上，“刚从养心殿过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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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屈膝行礼，动作一丝不苟，乌发上那支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碎光落在她月白色的宫装上，像落了层星星。<i>钮祜禄景娴</i>回姑母，是。皇上说姑母今儿胃口不好，让臣妾顺道送些新贡的蜜橘过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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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后的宫女连忙将食盒呈上，李玉眼疾手快地接过，打开盒盖时，一股清甜的果香立刻漫了出来。蜜橘个个饱满，果皮泛着橙红的光泽，一看就知是上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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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瞥了眼蜜橘，嘴角弯了弯：“还是弘历细心，知道哀家就好这口。”她没让李玉递过来，反而继续捻着佛珠，目光在景娴脸上打了个转，“你坐下吧，陪哀家说说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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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上，姿态端庄得无可挑剔。她知道太后召见，绝不会只是为了说说话。避子汤的事虽然禁足令解了，可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太后定是听说了些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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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里静了片刻，只有佛珠碰撞的轻响，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鸽哨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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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娴丫头，”太后忽然开口，语气依旧温和，像拉家常似的，“你入宫这么久了可还习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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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愣了愣，随即回道：<i>钮祜禄景娴</i>回姑母，习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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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太后叹了口气，指尖划过冰凉的东珠，“时间过得真快，还记得你刚入宫时，才那么点高，见了哀家就脸红，递茶都手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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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的脸颊微微发烫，想起刚入宫的模样，确实青涩得很。那时她总躲在太后身后，看着弘历穿着明黄的龙袍，远远地朝她笑，心里又慌又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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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不一样了。”太后看着她，眼底带着几分欣慰，又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能替皇上打理六宫，能在风口浪尖上站稳脚跟，哀家这颗心，也算放下了大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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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i>钮祜禄景娴</i>都是姑母和皇上疼臣妾，臣妾才能有今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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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你是应该的。”太后放下佛珠，端起旁边的参茶，抿了一口，目光忽然变得认真起来，“可娴丫头，你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这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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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悄悄蜷起。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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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后宫啊，再深的宠爱，也不如一个孩子实在。”太后的声音放得更柔了，像长辈在跟晚辈说体己话，“有个孩子傍身，既是你的依靠，也是钮祜禄家的依靠。你阿玛额娘走得早，哀家看着你长大，总盼着你能安稳顺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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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景娴平坦的小腹上，带着点惋惜：“前几日太医院的人来说，你身子调理得差不多了，正是该有喜讯的时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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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的头垂得更低了，乌黑的发丝遮住了她的侧脸，只听见她轻轻应了声：<i>钮祜禄景娴</i>姑母，臣妾……臣妾听皇上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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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答得滴水不漏，既没违逆太后的意思，又把决定权推给了弘历，显得温顺又懂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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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太后是谁？她在这后宫摸爬滚打了几十年，什么样的心思没见过？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听皇上的？弘历那孩子，心都快掏出来给你了，你说东他不往西，你要星星他不摘月亮，你让他等，他就能等到天荒地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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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下参茶，伸手拍了拍景娴的手背，掌心的温度带着岁月的粗糙，却格外让人安心：“哀家知道，前几日那避子汤的事，让你受委屈了。可弘历心里的坎，你得帮他迈过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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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的指尖微微一颤，眼眶忽然有些发烫。她知道太后指的是什么——弘历虽然解了她的禁足，对她依旧宠爱有加，可那晚他眼里的失望和伤痛，像根细针，扎在她心上，至今还隐隐作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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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天子，可也是个男人。”太后的声音沉了些，带着过来人的通透，“哪个男人不盼着有个自己的孩子？尤其是跟自己心爱的女人。你总吊着他，时间久了，再好的情分也会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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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咬着唇，没说话。她何尝不想有个孩子？可避子汤的事像根刺，不仅扎在弘历心里，也扎在她心里。她总觉得，幕后那个人还没揪出来，这时候有孩子，怕是会更危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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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母不是逼你。”太后见她沉默，语气又软了下来，拿起块刚做好的枣泥糕，塞进她手里，“是怕你吃亏。这宫里的女人，没个孩子，就像没根的浮萍，风一吹就摇摇晃晃。你现在有皇上护着，有哀家帮着，可往后呢？总得自己站得住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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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泥糕的甜香在鼻尖弥漫开来，景娴捏着那块温热的糕点，忽然想起小时候，她在太后宫里玩，不小心摔碎了先帝赏的玉杯，吓得直哭，是太后把她搂在怀里，也是这样塞给她一块枣泥糕，说：“别怕，有姑母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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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过去了，姑母一直都在护着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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