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外的雨突然下得急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噼里啪啦响得像要把这宫墙都砸穿。弘历冲出殿门时,龙袍的下摆被风掀起,带起一阵凌厉的寒气,他一眼就看见了跪在丹墀下的弘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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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穿着素白的常服,乌发被雨水浸透,狼狈地贴在脸颊上,背上捆着的荆棘早已被血水染红,暗红的血顺着衣摆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积成一滩小小的水洼。他就那么跪着,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根被暴雨打得快要折断的芦苇,却偏不肯弯下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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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弘历</span>你这是做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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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的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能冻裂骨头的寒意。他一步步走下台阶,龙靴踩在积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可他浑然不觉,目光死死钉在弘昼背上的荆棘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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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刺有多尖,他比谁都清楚。当年康熙爷处置犯错的皇子,用的就是这种荆棘,沾了水的刺钻进皮肉里,能疼得人三天三夜睡不着觉。弘昼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是从小跟在他身后喊“四哥”的人,如今竟用这种方式来糟践自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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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听到他的声音,缓缓抬起头。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往下流,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唯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亮得惊人。他看着弘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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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弘昼</span>皇上。</p>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子,<span>弘昼</span>臣弟知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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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弘历</span>知罪?</p>
弘历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骨节咔咔作响。他死死盯着弘昼背上渗血的荆棘,那些尖刺扎进皮肉的深度,光是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可比起这个,更让他怒火中烧的是弘昼那副坦荡认罪的样子——他到底做了什么,竟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请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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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弘历</span>你可知你身上这荆棘,意味着什么?</p>
弘历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暴风雨前的宁静,<span>弘历</span>负荆请罪,要么是求恕,要么是求死。你选的是哪一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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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的肩膀微微一颤,随即重重叩首,额头撞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溅起的水花混着血丝。<span>弘昼</span>臣弟求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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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字,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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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宫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连雨点击打地面的声音都仿佛消失了。谁也没想到,王爷竟会如此干脆地求死。李玉跪在后面,吓得浑身发抖,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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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了一下。他猛地抬脚,一脚踹在弘昼旁边的铜鹤香炉上,香炉“哐当”一声翻倒在地,香灰混着雨水流了一地。<span>弘历</span>放肆!</p>
他怒吼道,<span>弘历</span>你是朕的亲弟弟,是堂堂的亲王,凭你一句话,就能死得那么容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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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被震得浑身发颤,背上的荆棘又往肉里扎深了几分,疼得他眼前发黑。可他依旧挺直了脊背,再次叩首:<span>弘昼</span>臣弟玷污景娴清誉,致使她未婚有孕,罪该万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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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弘历头顶。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死死盯着弘昼,眼底翻涌着骇人的杀意,像是要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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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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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他怀疑过却又不敢深想的名字,那个景娴拼死维护、绝口不提的人,竟然真的是弘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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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亲弟弟,玷污了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还让她怀了身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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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弘历</span>弘昼!</p>
弘历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span>弘历</span>你再说一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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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抬起头,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往下淌,眼神却异常坚定:<span>弘昼</span>三个月前的宫宴,是臣弟醉后失德,在偏殿对景娴姑娘做了禽兽不如的事。如今她怀了臣弟的孽种,受尽苦楚,这一切都是臣弟造成的。臣弟罪该万死,恳请皇上赐死,以谢景娴姑娘,以谢富察氏,以谢天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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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条理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不仅剜着自己的心,也剜着弘历的心。他没有辩解,没有推诿,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只求一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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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看着他这副样子,怒火中烧,却又生出一丝荒谬的无力感。他想一脚踹死这个混蛋,想把他拖下去凌迟处死,可看着他背上那片刺目的血红,看着他眼底那份决绝的悔恨,拳头却怎么也挥不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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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的亲弟弟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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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个从小跟在他身后,会抢他的点心,会替他背黑锅的弟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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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也是毁了景娴一生的罪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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