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王府的角门被风撞得吱呀响，画春捧着个素布包裹进来时，景娴正对着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兰草出神。青瓷盆里的土早就板结了，是前儿弘昼让人搬来的，说这品种是西域贡品，配得上亲王福晋的身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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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门房刚送来的，说是……富察将军府的人托交的。”画春的声音发颤，把包裹往桌上一放，布料摩擦的声响在静室里格外刺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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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的指尖在兰草枯叶上顿住。富察将军府。这五个字像枚生锈的针，猝不及防扎进心口，疼得她呼吸一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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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回头，只淡淡道：<i>钮祜禄景娴</i>打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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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春哆嗦着解开绳结，里面滚出个巴掌大的陶罐，罐口用红绸封着，绸子边缘都磨得起了毛。掀开红绸，一股干燥的草木气漫出来——是满满一罐海棠花种，颗粒饱满，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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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的睫毛猛地颤动了两下，像被惊飞的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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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认得这陶罐。去年暮春，傅恒在碎玉轩的海棠树下挖了半罐新土，说要亲手给她种一盆“醉杨妃”，陶罐是他特意从景德镇捎来的，罐底还刻着个小小的“娴”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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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蹲在地上，军靴上沾着泥，却笑得像个孩子：“等到来年花开，咱们就把花搬到新房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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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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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的旧伤里。那里还留着前几日数红痕时抠出的血痂，此刻被重新掐破，温热的血珠渗出来，滴在素色裙摆上，像朵骤然绽开的红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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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画春慌忙去拿帕子，却被她扬手制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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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钮祜禄景娴</i>找个地方，埋了。</p>
景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目光始终没落在那陶罐上，<i>钮祜禄景娴</i>就埋在西跨院的墙根下，别让人看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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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那可是……”画春急得眼圈发红。谁不知道这海棠花种对姑娘意味着什么？那是富察将军在北疆的风沙里，一点一点攒下来的念想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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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钮祜禄景娴</i>埋了。</p>
景娴重复道，尾音微微发颤，却硬是没回头，<i>钮祜禄景娴</i>告诉他们，就说……我收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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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春咬着唇，捧着陶罐退了出去。门轴转动的声响落下时，景娴才缓缓转过身，望着空荡荡的桌案，忽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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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能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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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那些被强行压下去的念想就会像潮水般涌上来，冲垮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堤坝。她是和亲王的福晋，是怀着身孕的人，她没有资格再念着别的男人，更没有资格捧着这罐花种流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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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跨院的墙根下，画春挥着小铲子挖坑，眼泪噼里啪啦掉在新翻的泥土里。泥土是湿润的，带着雨后的腥气，把那罐海棠花种埋进去时，她仿佛听见花种在哭——它们本该在阳光下生根发芽，如今却要在这阴暗的角落，陪着主人的心事一起烂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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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东直门的城楼刚浸在晨光里，傅恒的队伍就已经列好了阵。玄色的铠甲在朝阳下泛着冷光，队伍里没有旌旗招展，只有马蹄踏过青石板的沉响，像敲在每个人心上的鼓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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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勒着马站在最前面，腰间的长剑换了柄新的，剑鞘上的宝石在光线下闪着寒光，却照不亮他眼底的荒芜。他抬头望了眼皇城的方向，宫墙巍峨，把碎玉轩、和亲王府，还有那棵刻着字的海棠树，都圈在了里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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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究，还是没能再看她一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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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该启程了。”亲兵低声提醒，手里捧着的行囊里，除了换洗衣物，只有个空了的绢布包——里面原本放着他攒了半年的海棠花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