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刚敲过第二下,景娴猛地睁开眼,额前的碎发已被冷汗浸得湿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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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顶悬着的珍珠流苏还在轻轻晃动,是她方才挣扎着从梦里挣脱时带起来的。心口像被大石碾过,闷得发疼,喉咙里还残留着北疆风沙的干燥气息——她又梦到傅恒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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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是去年围猎场的秋阳,傅恒穿着玄色骑射装,正弯腰给她捡落在草里的箭囊。他鬓角沾着片金黄的落叶,抬头时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再练半年,就能赢过我了。"那时的风都是暖的,带着马头琴的调子,他指尖划过她手背的温度,比帐外的炭火盆还要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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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抬手按在胸口,指尖冰凉。帐外的更夫正唱着"夜凉如水",梆子声敲碎了梦境里的余温,也敲醒了她——傅恒在千里之外的北疆,而她在和亲王府的锦绣堆里,隔着的何止是关山万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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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轻喘着气,掀开半边锦被坐起身。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在青砖地上描出窗格的影子,像一道又一道无形的牢笼。梳妆台上放着只玉瓶,是弘昼前日送来的安神香,此刻正燃着最后一点火星,烟气袅袅,却驱不散满室的寒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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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上眼,另一个梦境又浮了上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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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更早的时候,弘历还不是皇上,只是四阿哥。在太后的寿宴上,她被刁蛮的格格推搡着掉进了荷花池,是弘历跳下来把她捞上岸的。他抱着她往暖阁跑,湿漉漉的龙纹常服贴在身上,却把唯一的披风裹在她身上。"别怕,"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朗,在她耳边轻轻哄着,"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那时的他眼里没有帝王的威严,只有纯粹的温和,像春日里化雪的暖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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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后来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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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成了九五之尊,坐在太和殿的龙椅上,果断颁下圣旨,看着她被抬进和亲王府的花轿。他甚至没说一句反对的话,只在她出嫁那日,让李玉送来支赤金步摇,步摇上的珍珠,颗颗都像是凝着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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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指尖抚过冰凉的窗棂。指甲在木头上划出细浅的纹路,像在数着这些年走过的弯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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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意彻底没了。她披了件素色披风,赤着脚踩在毡毯上,走到窗边推开条缝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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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带着海棠花瓣的冷香灌进来,扑在脸上像冰碴子。王府的高墙在月光下黑沉沉的,像头沉默的巨兽,将她困在这方寸之地。墙头上的琉璃瓦闪着冷光,映得她眼底一片荒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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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又想起个更久远的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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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她才十二岁,跟着阿玛进宫赴宴,被几个年长的宗室子弟堵在假山后抢玉佩。她攥着母亲留的遗物不肯放,被推得撞在石头上,额角渗出血来。是年少的弘昼像头小豹子似的冲过来,手里还攥着半串没吃完的糖葫芦,抡起拳头就往那几个子弟脸上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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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太后的侄女!你们也敢动?"他那时还没长开,个子比她高不了多少,却梗着脖子挡在她身前,被人推倒了又爬起来,鼻血蹭了满脸也不肯退。最后还是巡逻的侍卫来了,他拉着她的手往寿康宫跑,手心的汗混着糖葫芦的糖渣,黏糊糊的却异常温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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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弘昼,眼里有光,心里有侠气,是真的把她当妹妹护着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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