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十一年四月初八，
正是佛诞日，晨起的长春宫便透着不同寻常的暖意。檐下新挂的孔雀蓝宫灯还沾着晨露，廊柱旁的海棠却开得比往年早了半月，粉白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混着宫人们轻缓的脚步声，织成一片温柔的喧嚣。富察皇后已卧病足月，这几日更是水米难进，乾隆帝下朝后便守在偏殿，指尖捏着皇后前日绣到一半的玉兰花帕子，耳尖却总往内殿方向偏——连他自己都没察觉，龙袍下摆竟被攥得发皱。
“主子，您再忍忍，稳婆说这就快了！”贴身嬷嬷苏培兰跪在床边，声音带着哭腔，却不敢有半分颤抖。富察皇后额上的汗湿了绣着缠枝莲的软枕，鬓边的金步摇随着急促的呼吸轻轻晃动，她攥着锦被的手指泛白，却仍强撑着睁开眼，望向窗外：“今儿……是初八吧？和敬那孩子……该在宫门口等消息了……”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腹痛袭来，她猛地咬住唇，将后半句“让她别冻着”咽了回去。
就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守在廊下的总管太监李玉抬头，只见东方天际竟漫起一层金红霞光，那光不似朝阳那般刺眼，反倒像浸了温水的蜜糖，顺着殿宇的飞檐流淌下来，连长春宫门前那对铜鹤的羽翼，都染成了暖金色。“祥瑞！是祥瑞啊！”有老太监激动得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皇后娘娘有德，天降祥瑞护佑嫡脉！”
这声喊刚落，内殿便传出一声清亮的啼哭——不是婴儿的细弱呜咽，反倒带着几分中气十足的劲儿，像是在宣告自己的到来。苏培兰喜极而泣，忙掀开帐子：“主子！是阿哥！是位小阿哥！”富察皇后松了口气，刚想抬手摸摸孩子，腹中又是一阵异动，比先前更缓些，却带着同样的力道。稳婆也是一惊，随即笑道：“娘娘洪福！还有一位！是位公主！龙凤胎！”
第二声啼哭紧接着响起，比哥哥的声音稍软些，却同样清亮，两声啼哭交叠在一起，竟像是一曲轻快的调子，将殿内连日来的凝重一扫而空。乾隆帝再也按捺不住，大步跨进内殿，顾不得君臣礼仪，直奔床边。富察皇后见他进来，虚弱地笑了笑，眼神却望向稳婆怀中的两个襁褓：“皇上……您看……”
乾隆帝伸手，小心翼翼地托起裹着小阿哥的襁褓。孩子闭着眼，小拳头攥得紧紧的，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胎发，偏偏下颌线却像极了富察皇后，柔和中带着几分英气。他又看向另一个襁褓里的小公主，小家伙似乎醒了，睫毛颤了颤，睁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竟是极少见的杏眼，眼尾微微上挑，像极了乾隆帝年轻时的模样。“好，好啊！”乾隆帝声音发哑，却难掩狂喜，“嫡子嫡女，天赐双生！朕的琮儿，朕的妍儿！”
“皇上，给孩子取名字了？”富察皇后轻声问。乾隆帝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手背上的薄茧：“阿哥就叫永琮，‘琮’乃古玉，象征君子之德，朕盼他承先祖之志，温润而有担当；公主叫妍’为美好，朕要她一辈子像今日的霞光这般，明亮无忧。”富察皇后点点头，眼角沁出泪来，却笑得格外温柔。
殿外的霞光还未散去，长春宫的消息已像长了翅膀般传遍紫禁城。和敬公主刚上完早课，就见贴身宫女春桃气喘吁吁地跑来：“公主！大喜！皇后娘娘诞下龙凤胎！是小阿哥和小公主！天边还出了祥瑞霞光呢！”和敬公主手里的书“啪”地掉在桌上，她猛地站起身，裙摆扫过凳脚都没察觉，抓起披风就往外跑：“快！带我去长春宫！我要见弟弟妹妹！”
彼时的和敬公主刚以满十五岁，虽已是懂规矩的年纪，可听到弟弟妹妹降生的消息，还是忍不住像个孩童般雀跃。她一路小跑，连宫道上的太监宫女行礼都没顾上回，直到长春宫门口，才被李玉拦下：“公主，皇上和皇后娘娘刚歇下，小阿哥和小公主也刚喂了奶，您再等等？”和敬公主急得跺脚，却也知道不能打扰，只好扒着门框往里望，鼻尖却忍不住发酸——她盼这弟弟妹妹，盼了整整五年。
直到傍晚时分，苏培盛才掀着帘子出来，笑着对和敬公主说：“公主，主子让您进去呢，小心些，别吵着小主子们。”和敬公主连忙理了理衣裙，轻手轻脚地走进内殿。殿内点着安神的檀香，富察皇后靠在软枕上，脸色好了许多，见她进来，招手让她到床边：“敬儿，来看看你弟弟妹妹。”
和敬公主凑到床边，只见两个小小的襁褓并排放在锦被上。左边的永琮睡得正香，小嘴巴还微微张着，偶尔咂一下嘴；右边的璟妍却醒着，正眨巴着眼睛看屋顶的藻井，小手动来动去，像是在抓什么。和敬公主屏住呼吸，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璟妍的小手——那小手软软的，指尖带着一点温度，一碰到她的手指，竟立刻攥住了，力道不大，却让和敬公主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水。
“妹妹……”和敬公主轻声唤道，声音放得极柔。璟妍像是听见了，转过头，眼睛直直地看向她，忽然咧开嘴，露出没牙的牙龈，竟像是笑了。富察皇后见了，笑道：“这孩子，倒和你亲。”和敬公主又看向永琮，见他眉头皱了皱，像是要醒，忙收回手，生怕吵到他：“弟弟长得像额娘，妹妹像皇阿玛。”
正说着，乾隆帝从外殿进来，手里拿着两个小巧的长命锁，一个刻着“永琮”，一个刻着“璟妍”，都是用赤金打造，还缀着小小的珍珠。“敬儿来得正好，帮皇阿玛给弟弟妹妹戴上。”乾隆帝把长命锁递给她。和敬公主小心翼翼地接过，先拿起刻着“永琮”的锁，轻轻绕过永琮的脖子——小家伙似乎被惊动了，哼唧了一声，却没醒，只是往暖和的地方缩了缩。和敬公主忍不住笑了，又拿起另一个锁，给璟妍戴上，璟妍却不老实，小手抓着锁链，晃来晃去，叮当作响。
“这丫头，倒活泼。”乾隆帝坐在一旁，看着三个孩子，眼底满是笑意。富察皇后靠在他肩上，轻声道：“往后宫里热闹了，敬儿也有伴了。”和敬公主点点头，坐在床边，一会儿看看永琮，一会儿逗逗璟妍，直到宫灯都点亮了，才被嬷嬷催着回翊坤宫，临走前还不忘叮嘱苏培兰：“嬷嬷，明天我再来看弟弟妹妹，记得给他们多盖点被子，别着凉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永琮和璟妍渐渐长开了。永琮性子随富察皇后，温顺沉稳，几个月大时就能安安静静地躺在摇篮里，拿着拨浪鼓自己玩，不吵不闹；璟妍却像个小炮仗，醒着的时候就没闲着，要么蹬着小短腿踢被子，要么抓着摇篮边的流苏晃来晃去，连吃奶都不安分，总要扭头看看周围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