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一个人之后,作为杀人凶手的艾斯并不在意,在他看来不过是铲除了一颗毒瘤隐患,无伤大雅亦无关痛痒。他从小到大就不是个好孩子,遭到的谩骂与指责没有上千亦有数百,早就磨炼出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无敌,或者说无赖痞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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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凝视黑暗太久,到现在也依然凝视着——在内心艰难地构筑起机械迷城,就如同强行被剔除毒性的蛇,盘踞在湿冷阴暗的废墟中伺机而动,偶尔露出阴森可怖的獠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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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愿意相信,废墟也会开出灿烂的花朵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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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杀人放火的恶行他没少干,见义勇为的壮举他也经常在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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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贼所栖居的世界向来严苛又残酷,但是没有任何一条规定拒绝他们伸张扭曲的正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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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海贼而言,这世间唯一的正义,也只扎根于那片黑暗的最底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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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娅发现自己有时越想置身事外,上天越不让她称心如意,小老百姓辛苦营造的安逸假象被打破就是一刹那的功夫。从身体到心灵由表及里生出一阵虚脱感,即使她的适应能力不算弱,可是刚目睹一场血腥的杀人案,小女孩的承受能力又没有强到无动于衷的程度,乃至于她良久都无法缓过心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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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并非初次目睹海贼犯案,毕竟为大海贼时代的一份子,在漂洋过海的期间就见过好几次;但却是初次亲眼撞见艾斯杀人,她差点忘了对方也是海贼的不争事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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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认为,山高水长,来日方长,不懂人心热茶凉;终是她过她生,他过他生,路过而已。生之路长,终百年,守自原则,人与人皆距离,奈何计划没有变化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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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明白世界之大的道理,代表她跟谁相遇都不奇怪,然而短时间内跟同一人再遇就挺奇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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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垂着脑袋不敢直视对方,像脖颈埋进沙漠的骆驼做着虚假的美梦,扩散的瞳孔透着恐惧和紧张,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几缕额发滑落至脑门前,被一徐不通人情世故的微凉清风吹入眼睑,刺痛感并不明显,尚无意拂去。指缝内汗液夹杂血液的触感粘腻瘙痒,仿若一枝秀玉灵芝破出尘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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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不知不觉穿过悠久的光阴,飘得很远很远;飘过了山、飘过了河、飘过了东海、飘回了绚丽如童话的似水流年。印象中的少年从不打马虎眼,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当前自己又该如何应对油嘴滑舌的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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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你没事吧?怎么抖得如此厉害?既然你怕冷,衣服掉了也不知道穿好?”艾斯对方才不愉快的插曲只字不提,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的安适如常。侧面说明他已经习惯将敌人挫骨扬灰,就像踩死一只蚂蚁,毫无心理负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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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天生是一名极度狂妄的男子,可他却比谁都清醒:一个人狂妄就必须得有狂妄的资本,一旦坐拥猖狂的资本,就能藐视所有世俗法则。正如他比谁都清楚:小姑娘是吓得发抖,不是冷得发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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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对方垂首丧气沉默不语的模样,他情不自禁地心生怜悯,立马捡起自己的外套重新披在她的身上。保持着蹲在她对面的姿势抓耳挠腮,惦记她右手的伤势,也想观察她的情况,烙印醒目刺青的胳膊缓慢地将她拉向自己,彼此的缩距肉眼可见愈来愈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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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悄无声息靠近一寸,朝阳和海水的味道便更浓一分,跟当年别无二致的熟稔,令她怀念向往的同时又感到陌生恍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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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钧一发之际,出窍的灵魂意外回归本体,斩钉截铁挣脱对方关怀备至的手,借机推开两人过近的距离。返璞归真后裹着他的风衣站起身就往门外疾奔,仿佛正在逃离一场末日灾厄,而强忍的泪水好似断了线的珍珠溢满眼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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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斯,我们都背负着讳莫如深的痛苦经历,如今看见你过得好便足矣。井水不犯河水,我和你终究不是一路人,所以,相见不如怀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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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相当喜欢一个词语:相濡以沫,更喜欢它背后的故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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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条被困在车辙里的鱼,用自己嘴里的空气来延续双方的生命,彼此慰藉,同生共死。后来觉得这样的情景固然感动,却过于悲凉。对记忆只有七秒的鱼儿来说,最好的结局是海水漫溢涨潮,它们回到属于自己的乐园中。最终相忘于江湖,忘记对方,也忘记那段长相厮守的生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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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水救不了近火,相濡以沫只是为了生存的需要和无奈,而相忘于江湖则是一种崇高的境界,需要更豁达、更坦然的心态去面对。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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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的前方是一个轮回的终点,也是另一个轮回的起点。人生无非是一重又一重的颠倒轮回,沦陷其中,惋惜着过去,盲目着未来。在彼岸观望来途,越过无数光年,再由一处的空虚,抵达另一处的空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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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语还休的男人如堕五里雾:他还没来得及点菜,就被服务员溜了?话说她逃跑的动作完全不拖泥带水,可谓是轻巧灵活至行云流水的利落。居然在他的眼皮底下玩消失?直接把他丢在此处不闻不问?难道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惯犯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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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腿就跑,店也不管啦?拜托,我只是要吃饭,不是要吃你!忙活半天到头来竟落了个吃力不讨好的下场,亏我还指望你会给救命恩人一个亲民价呢!海贼又不全是杀人不眨眼的混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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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我就不是……”他委屈地自言自语道,沐浴在银莲满目的画轴里漾起一抹苦笑,眼眸如同沉静的汪洋潋滟着粼粼波光。树影透过轻薄如烟的蝉翼纱帘射入室内,枝叶纵横交错百折千回,像极了迷茫诡异而捉摸不透的命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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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念一想是他自己手欠,谁叫他偏要当对方的面启动能力杀人呢?手欠的结果就等于没饭吃?果然海贼到哪都是不受待见的角色!好歹他还扮演过救美的英雄,没饭吃就罢了,关键她把他的上衣顺跑了,害得他连衣服都没得穿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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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官,还请您包容那孩子的无礼之处,她的亲朋好友几年前都被心狠手辣的海贼横尸街头,自那以后她就对海贼谈虎色变敬而远之,光凭您的名号就足够让她胆战心惊了。常言道丁是丁卯是卯,顾客永远是上帝,不过谁也没想到,两位闻名新世界的海贼会于同一天拜访这家不起眼的小餐馆。难怪今日的风向不同往日,原来是把百年不遇的稀客给吹来了,但一座小庙岂能容得下两尊大佛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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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躲在收银台底下的托利见海贼们的窝里斗告一段落,才慢悠悠地爬出来揭晓秘密,不拘小节地挺着将军肚拍掉裤腿的灰尘。大变活人的戏剧式登场并未让海贼贵客受到惊吓,黑白相间的眼珠反而沉淀了些许玩味,“你的打扮有点像萨奇呀,你是厨师吧?太好了,也就是说我可以吃到美食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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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不确定自己是否发出了蜻蜓点水的单字音节,杀完人还能兴致高昂地开玩笑,还能面不改色地吃东西?托利显然无法理解对方不按常规出牌的作风,普通百姓哪配参透海盗的思维模式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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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过半百的厨师欧吉桑可不会听风就是雨,媒体上的各种谣传毫无依据可言,记者们采取的套路通常都是睁眼说瞎话的夸大其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虽然海贼从来称不上是君子,但对方绝非拐弯抹角偷奸耍滑的卑劣之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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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利的厨艺是全城食客公认的精湛,故此他胸有成竹地竖起拇指,“没问题,我请客,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反正生意都被约茨搅得一塌糊涂了。有幸款待一回白胡子海贼团的队长大人,我猜抠门吝啬的老板也不会怪罪于我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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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登时两眼放光加水汪汪,掌心砸在桌台引得杯盘共鸣,喜出望外好像收获糖果的单纯孩童,肠胃里的馋虫不安分地叫了两声,“大叔,真的吗?感激不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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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与恶的界限已经彻底颠覆,金玉其外的世界也已经败絮其中,仿佛贪婪的白蚁啃噬着房梁。难以将对方此刻天真无邪的表情与适才煞气滔天的行为联想到一起,要不是早些年看过火拳艾斯货真价实的通缉令,托利简直不相信自己的昏花老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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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海贼,也能展现出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吗?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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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愧不敢当,我年轻时走访四海拜师学艺,曾经也在哲普的饭店当过厨师,由于前老板的旧职业是海贼,自然对白胡子海贼团的传闻耳濡目染,我明白你们跟单纯作恶的海贼有本质的区别。应该是我感谢您才对,帮我们赶走了恶人约茨,保护了我们可爱的前台妹妹,还特意采取小范围攻击,没有大动干戈破坏店面,也没有迁怒他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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