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晖洒落在艾斯的身上,他整个人都沐浴在金红的暮光里,此时又处于正光的视野条件下,恰巧可以将对方的一切神态尽收眼底。女孩的瞳色跟天边的晚霞旗鼓相当,只要凝望其深渊,便能清晰倒映出一张俊俏却顽劣的嘴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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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跋山涉水闯荡新世界数年,结识过各式各样鱼龙混杂的兄弟或同伴,从未遇到过能够与其媲美的漂亮瞳仁。万里挑一,与众不同,一眼便终生难忘;时而想起她的眼睛,晶莹剔透就像破壳的宝石,比他在漫长征途中挖掘到的和璧隋珠还要稀有珍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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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男儿热血殊难冷,他每次冷不丁想起有关对方的稀疏回忆时,却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似水的柔情,以及隐约的担忧。他承认,在迄今距他有万里之遥的东海,令自己牵挂的不光是捣蛋鬼路飞,山贼养母达旦,义姐玛奇诺,也包括软玉温香的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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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黑暗世界徘徊了太久,曾忘记了故乡有多美丽,却不曾有一刻忘记过她的身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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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她过得并不轻松,历经漂洋过海的颠沛流离,但依然没有放弃生的希望,活出了自己的精彩生涯,谁言女子不如男?举目无亲又如何?孤苦无依又如何?外表的快乐是否就是真的快乐?什么样的人是最痛苦的?是恸哭着指问苍天,还是沉默着蔑视人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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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确答案:应该是微笑着面对绝望,他何尝不是通过强颜欢笑去掩埋内心的伤痛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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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擦干眼泪走出家门时,才真正为她娇柔外表下不输给任何人的气魄而震撼,她的觉悟甚至不输于他们海贼。如此天真烂漫的女孩,就应该生活在无拘无束的田野间,不用去掺和勾心斗角,不用去研究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不用去遵守封建的繁文缛节,她身边的环境都应该充满着光明才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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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也生活在黑暗中,不被肮脏洪流污染的同时,还在不停地寻找着那寥若晨星的光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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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与生俱来是平民,他归根究底是海贼,她的安于现状和他的凌云壮志有本质的区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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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谙海贼的世界永远不会出现光明,而他想要生存就必须变得比世界更黑暗,他早就怀揣了近墨者黑的心理觉悟。倘若只是为了乐趣而当海贼,必定一事无成,必将一落千丈,没有足够的力量便毫无意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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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海贼而言,有时杀戮亦是一种解脱,就拿中午的突发案件举例,有些场合就不该心存杂念,特别是徒劳的仁慈。哪怕海贼再慈悲,哪怕海贼再厉害,也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他只是一介放荡不羁的海贼,又不是无所不能的救世主,他只需要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便足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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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私自利,又重情重义——乃为海贼的天性,准确来说,乃为艾斯个人的天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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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远方的残阳完全隐退到海平面之下,他的面容才像电影慢镜头倒帧一般,由模糊逐渐趋向清晰。老天爷待他不薄,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朝气蓬勃意气风发,消散了几分少年的稚嫩,彰显出几成男人的坚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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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感到,在时间面前,自己像是一只弱不禁风的蝴蝶,随时会被骤冷的空气吹碎身骨。彼此对视的几秒须臾就犹如度年的煎熬,可想而知仍旧是万籁俱寂鸦雀无声的画面,就看谁愿意率先打破这层尴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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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临阵磨枪绕着女孩转了一圈,歪着脑袋将对方由表及里打量了好几遍,仿佛在观赏惊世骇俗的宝藏。众人对他莫名其妙的举动不知所云,而他本人呈现出好奇宝宝的姿态,瞠目结舌地挠了挠头,挠到头顶翘起一撮呆毛,才不修边幅地问道:“话说,你是谁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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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小子,你的记忆比鱼还差是吧?”他开口的瞬间就激起马尔科强烈的谴责,害得悠哉观戏的阿帕森差点栽一跤,他在怀疑自己是否找错了目标;但他按照队长描述的特征搜查过好几遍,蓝多里再无第二个紫发红瞳的女性,因此队长要寻的对象肯定就是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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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不单是旁观者的阿帕森站不稳,连当局者的弥娅也差点产生一头栽倒地面的冲动。起初紧张的气氛因他的一句话而化为乌有,她无语到转过脸不忍直视不予理会,无形中掺杂着讽刺的味道:最该心如明镜的人,结果是最漫不经心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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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瞧小姑娘摆出失落嗔怪的架势,马尔科心想他的小老弟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举起铁拳恨不得要敲醒糊涂的对方,“老弟,虽然你记性不好,但我不介意亲自帮你一把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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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斯可不想挨揍,随即蜻蜓点水向后一跳,不给他挥拳的机会,接着调皮地向对方吐了吐舌头,“好哥们,别打我!我开玩笑的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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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诩是比较懂她的人,至少比在场的其他人要懂,他心知肚明她对海贼怕得很,何况她之前一直独自呆在海贼的大本营里如履薄冰。所以,他是故意假装不认识她,以此缓解她紧张到窒息的心情,既然已经起到调节的作用,他急忙弯下腰朝她鞠了一躬,“对不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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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娅的神色有片刻的恍惚,仿佛被劲风扑灭的火苗,惘然的五官似氤氲烟雾缭绕间。透过对方弯腰的角度,不偏不倚能看见他刻在背阔肌上醒目的纹身,又顺藤摸瓜联想到他半身裸露在外的缘由。她无可奈何地张了张嘴巴,根本来不及询问对方为何要向自己道歉,可谓是猝不及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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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要道歉,也应该是弄丢他外套的自己先道歉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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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观他却一气呵成昂首挺胸,然后搭上她的肩膀苦口婆心地解释道:“小娅,好久不见,你别生气,我前面太粗心了,没认出来是你。不对,主要是打死我也没想过你会一个人跑到伟大航路。”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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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马尔科收起示威的拳头,他寻思自己的小老弟平时一副张牙舞爪的德行;没想到对方哄起人来,好像还挺有模有样的,勉强能碰触到及格线的水平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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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对方费劲口舌解释的话语,弥娅的关注点却是在自己的肩角:正不断地传来对方的掌心温度,几乎要把骨血皮肤接触的部分灼烧般的滚烫。她软垂脱力的胳膊挂在身侧,尽管在听到对方叫出自己名字时心脏狂跳不止,但他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更让她无所适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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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也只是觉得有点眼熟,问了你们店的厨师才知晓是你,我很后悔自己没第一时间认出你来。好吧,其实是我刚睡醒有点迷糊,没注意到你。”他的话语抑扬顿挫掷地有声,像一只贝壳于海水的冲刷下弧边些微参差不齐,伴随海风刮擦着她的耳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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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顿时感到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有如千金重,本来瞥向别处的视线落在了对方的脸上,尝试重新换一种心境仰望这只手的主人。然而对方的表情无比诚挚,语气相当认真,哪里还有半分迟钝痴呆的模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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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禁陷入忖度的状态: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对你是否有误解?或者是我不够了解你?难道你平常的玩世不恭,只是一层包罗万象的伪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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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捕捉到女孩好奇而无恶意的目光时,他只是略微一笑,杏状的眼睛眯成新月的弧度,敦促她窘迫地红了脸。他跟对方说话时始终很尊重她,始终注视着对方的双目不会乱瞟,他没有转身就指了指在后方偷笑的船员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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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很高兴能再见到你,于是我拜托他们帮我找到你,邀请你过来做客。我想,反正机会难得,咱俩不妨好好聚一聚,我给你讲一讲我这些年的冒险故事,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跟我说一说你这些年的成长故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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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科听完才算是恍然清醒,敢情他和女孩都被阿帕森的恶作剧戏耍了一顿,“艾斯老弟,这不太好哦,邀请朋友要懂得最基本的礼貌!那帮混球二话不说就直接掏麻袋,跟霸王硬上弓一样把人扛上船,不是吓坏了人家吗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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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斯逸在唇边的笑容迅速蒸发,松弛的站姿迅速僵硬,拍了拍女孩的脊椎似是安慰,“对不起,是我管教无方,又让你有了不好的回忆。我不会撇清自己的责任,麻烦你等我一下,我现在就去收拾他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