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钟情海洋,她却迷恋蓝天,他要走仕途之路,她却属于山野丛林。所以,她只想偷摸消失,并不想对他们落井下石。所以,她才会选择对自己的亲信说谎,嘉贺不配成为他们的友军,更不能成为他们的敌军。</p>
她可以不报生的执念,但不能不做死的打算。</p>
此时艾斯跟马尔科守在店门口恭候两位靓女挑选衣物,平心而论他不是八卦的人,可能是一味板等过于无聊,便临时起意找对方嚼舌根,“老哥,你第一次放塔莎出山呢,是不是代表她妥协了?她如今算是咱们团的同伴吗?”</p>
马尔科用余光扫过隔他咫尺之遥的女刺客,眼神端着三分随意,三分慵懒,三分轻慢,却又掺着一分专注。在笃定对方的站位听不见彼此交谈内容的前提下,才高枕无忧地揭晓着答案,“差远咯,青雨杀神是能轻易妥协认输或缴械投降的人?她可不像你们队的丫头那般乖巧温顺哟!一个月里就没有一日让我省过心呢!”</p>
一念及塔莎复杂的背景和飘忽的性格,艾斯的心底不禁一阵惆怅;又念及自己前不久对她家族的同僚出手,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惆怅的心境便迅速升华为郁闷。</p>
“人无完人,拿她俩作对比不公平,既然她不愿转行当海贼,又不愿当你一番队的部下,何不干脆送她回刺客老家呢?你莫不是对她动情了吧?”</p>
男人莫名想起卡梅尔对爱情的诠释,脸庞隐约浮现出慈悲的笑容,仿若一尊祈祷凡间苍生都能和平共处的佛主,“昨日之非不可留,留之则根烬复萌,而尘情终累乎理趣;今日之是不可执,执之则渣滓未化,而理趣反转为欲根。”</p>
艾斯作为一介武夫,他不明白马尔科吟诗唱词的意图,但他明白对方无形中已经变相承认了某个真相,只不过在用一种隐晦的方式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他,“哥们儿,我以为你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受到异性的追捧也无动于衷,偶尔会投其所好逢场作戏,却绝不会优柔寡断拖泥带水。没成想是我们误解了,再清心寡欲的人,遇见命中注定的人,也能化为绕指柔。”</p>
马尔科的唇边依然噙着邪笑,有条不紊地反问道:“老弟,你是在形容你自己吧?你素来对男欢女爱一窍不通,可是遇见小姑娘以后,不经意就变成绕指柔了吧?”</p>
“纳尼?我是绕指柔?”男孩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尖,遥想他不知书却达理,但他认为自己跟绕指柔几乎搭不上边,至少远不及对方内涵丰富,思虑周全。</p>
马尔科心照不宣却笑而不语,接着抛给对方两道极其刁钻又万分玄乎的陷阱题:“小娅的故乡被海贼血洗,你却离经叛道邀请她上我们的贼船,那你何不把她扔在蓝多里呢?虽然她在你的二番队,但她是海贼吗?明显不是吧?难道你是喜欢她,才留她在二番队的吗?恐怕也不是吧?”</p>
“她……”艾斯被堵得哑口无言,实际上他也不清楚自己带走她是对是错,害怕她独自生存有危险,又害怕海贼生涯搅乱她的安宁。至于对她的感情是否为喜欢,他尚且不能分辨,反正他只能够确认一点:他想带她走,绝对不单是因为同情心在作祟。</p>
瞧男孩欲语还休的德行,马尔科旁敲侧击向对方发出灵魂的拷问,“就算你不拉她,她也会心甘情愿随你走,塔莎则一天到晚和我作对给我添堵,哪配跟她相提并论?如此善良贴心的女孩,可谓是百年难得一遇,你就舍得她和别人在一起?退一万步讲,她和别人在一起了,就一定会幸福吗?”</p>
“我……”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双颊的玫瑰色似有若无,连指尖都泛着羞愧的颜色。所谓眼不见心不烦,要是他看不见就罢了,万一他真的见到她和别人在一起,自己会作何感想?会庆幸,还是会遗憾?按理说自己应该感到庆幸,可为何又会感到一丝遗憾?</p>
马尔科的口吻平淡,却包含着一抹让他无法抗拒的威严,“兄弟,塔莎是刺客,咱俩是海贼,刺客有刺客的使命,海贼有海贼的梦想。儿女情长对海贼而言不过是一场游戏,有喜有悲,有输有赢。如果没有你,她将来就百分百会幸福吗?你敢保证她会找到一个能给予她幸福的男子吗?她还没成年,暂时可忽略不计,就先说塔莎,她的未婚夫能不把她当枪使吗?与其将她们的幸福交给他人,靠自己把握不是更稳妥?我们是没实力把握,还是没资格把握?”</p>
艾斯的面部肌肉瞬间僵住,他猛然意识到他们都不是小气的俗人,却也称不上是大度的圣人。海贼的控制欲极强,占有欲更强,他不敢坦言自己没有私心,只好无奈将话锋一转,“额,爱杀人的杀手比杀人还难搞,我不是质疑你搞不定她,问题是她像一颗定时炸弹,你就不怕她日后捅你一刀?”</p>
“对付女人,我有无数种方法让她俯首称臣,你不必担心。”马尔科的嘴角上扬着,似乎在回忆当初血腥疼痛的片段,她与自己仰望着相同的天空,却向往着不同的地方。</p>
他苦索良久,好像在和逐渐生锈的脑袋进行激烈的斗争,懊恼撕扯着头发,终究勉强地勾了勾唇纹,“我知道你不是女权主义者,也晓得你不乏女性的追捧,可你一会说幸福,一会说对付,未免前后矛盾。老哥,你究竟是想保护她,还是想驾驭她?”</p>
听到对方比自己更刁钻的提问,马尔科犹如被雷电劈中,他的识海正在画着圆圈,弧线乃为他的决心,却貌合神离没有终点。他心知肚明刺客无须多此一举的保护,以保护的名义束缚对方,如此拐弯抹角煞费苦心,动机可想而知不会单纯。尽管他不是女权主义者,但他也是男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渴求祸水的滋养,而且与寻常的男人并无区别。</p>
唯一的区别是:他马尔科不求祸水越多越好,却巴不得水池越深越好,水色越浑越好。</p>
“实话告诉你,她跟我作对是常态,也是伪装的假象。你们二番队在甲板上同她家族的追兵打架的时候,她身受重伤尚未痊愈,连起床都费劲,却想着自己承担任务落败的后果,不愿意让我们海贼帮她擦屁股,是我阻止了她。众兄弟都觉得她无情,觉得她可怕,觉得我养虎为患,觉得我自讨没趣,因为你们没接触过她。她抹杀的目标再多,磨炼的实力再强,在我的眼里,也不过是个外强中干,或者说外冷内热的小女孩而已。”</p>
马尔科与异性聊塔莎,跟他与同性聊塔莎,是两套迥然相异的说辞。换作其他人,他会机智守口如瓶,毫无保留将真话告知艾斯,一方面是出于对自家兄弟的信任,另一方面是对方不会宣扬自己的隐私。但是,他没有将塔莎偷跟外界联络的情况一并告知对方,而他迟早也会知晓她掖着几张底牌,钓鱼最忌讳心急,自己不妨稳坐钓鱼台静观其变。</p>
艾斯挑起一边的眉毛,侧目斜视着窝在树荫里乘凉的女人,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原来她还有我们不为所知的一面,怪不得你会对她有意,我好像能领悟到你的用心良苦,祝愿你的未来和你的期许接轨。”</p>
“红袖添香,自是难消美人恩。”马尔科沉首温声低语道,他的女朋友,哪一个不是对他百服百贴?他的红颜知己,哪一个不是对他百依百顺?在千篇一律的讨好及缠绵中,唯有青雨女神是另辟蹊径的存在,他岂能放跑如此独特稀有的猎物?</p>
关于女刺客,刚开始只觉有趣,就想把她留在身旁打发时间。不知何时起,他竟鬼迷心窍改变了初衷,不想止步于打发时间的阶段。他明知对方的立场很微妙,也深谙自己的决定很危险,却丝毫没有鸣金收兵的意思。</p>
他在和之国没做掉塔莎是奇迹,美丽的奇迹,对待光明磊落挑战他的敌人,他会酌情放生,但对待阴险狡诈偷袭他的刺客,他不会心慈手软。彼时若不是提前获悉暗杀他的刺客为女子,他的刀尖早就如期刺穿她的胸膛了,她绝无重见天日的可能。是她强势闯进他的世界,他的生活,生动地刻下痕迹,无法一笔勾销。是她一次次令他破功,令他打破规则,是她,一切起源都是她。</p>
撩完就想跑,鬼才会放她回家嫁人,鬼才会把她拱手让人。</p>
虽然他不断在心中劝诫着自己,但心中业障不除,难求一世快活:有些想法一旦冒出来,就像生命力极强的杂草般肆意生长。他就不信自己一世英名,还收服不了一个只会花拳绣腿的小女孩;反观他爱不爱,爱多深,爱多久,等他收网时再考虑也不迟。</p>
海贼从来不在乎世人的评价,只遵循内心的声音行事,无始无终亦无怨无悔,“我们一路救下的良家妇女不少,我们的桃花艳遇也不少,在新世界想追随我们的女子何其之多?你为何只纳她入团,我又为何只要塔莎?宁缺毋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待你参透了其中的缘由,再来跟我讨论吧?”</p>
艾斯趋炎附势地磨着牙,据他所了解,以前马尔科并不会对某个人、某个事、某个目标执著到穷追不舍的地步,最近却一改往昔散漫作风,像吃错药的病态患者。对方所有不合常理的做法,所有不像自己的行为,估计都能用塔莎两个字来解释。</p>
塔莎观察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借此转移混乱的思绪。或三五成群,或夫妻同路,或孑然独行,人们熙来攘往,各自却有着各自的故事。她是初次光临祖玛的游客,倚靠在树干上,用自己的冷眼旁观着世间万事。</p>
人无正邪,身无净污,全看你如何去梳理它,千人千面,不足与外人道也。</p>
两兄弟高深莫测的谈话到此为止,稍后整齐默契地将视线瞥往店内,愕然发现卡梅尔在柜台前争执不休,一副讨价还价的包租婆架势;而女孩的姿态左右为难,马尔科刹那间福至心灵,“对了,她俩出门匆忙,怕是没带钱包呢!”</p>
言毕,他们自觉转身进店付款,弥娅率先溜出服装店,当前穿着一件粉红色的泡泡裙,趁马尔科不在,她悄然接近女刺客,举起手中的包装袋,“塔莎小姐,它是你的份……”</p>
塔莎垂眸就见两只纤弱的柔荑拎着精致的礼袋,碍于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她准备拒绝女孩的好意,再抬眸又见女孩的眼中洋溢着期待。对方的胳膊因悬空滞留而轻颤抖动,却照样没有打退堂鼓,坚不可摧的心墙系数崩塌,面部表情逐渐松弛柔软,须臾如蚁附膻般伸臂接过了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