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了整整一夜。清晨时陈浚铭被电话吵醒,是工地监理打来的,说工棚积水淹了材料库。他抓起外套就往外冲,经过陈奕恒的房间时,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昨晚应酬到后半夜,回来时浑身酒气,是林清扶着他上的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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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浚铭的脚步顿了顿,鬼使神差地推开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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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奕恒趴在床上,侧脸埋在枕头里,浅灰色的家居服卷到腰际,露出那道狰狞的旧伤,在晨光里泛着苍白的颜色。左手垂在床边,无名指的婚戒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像悬在半空的钟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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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头柜上放着杯温水,杯沿沾着点口红印,是林清留下的。旁边压着张便签,字迹娟秀:“醒了记得吃药,胃药在第二层抽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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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浚铭的目光落在抽屉上,忽然想起小时候,陈奕恒的书桌抽屉里总藏着他爱吃的巧克力,每次被母亲发现,都说是自己想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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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带上门,转身下楼。厨房的锅里温着粥,是林清早上五点起来熬的,说“阿恒胃不好,得吃点热的”。陈浚铭盛了一碗,坐在餐桌旁慢慢喝,白粥的米香里,混着林清惯用的薰衣草洗衣液味道,弥漫在整个屋子,像层密不透风的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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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工地的路上,雨还在下。陈浚铭盯着雨刷器来回摆动,忽然想起昨天晚上,陈奕恒被客户灌酒时,偷偷给林清发消息,屏幕上只有两个字:“救我”。那时他就坐在旁边,看着哥哥像个撒娇的孩子,对着手机屏幕露出无奈又纵容的笑,无名指的戒指在灯光下亮得刺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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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雨停时,陈浚铭回了趟老宅。母亲让他把陈奕恒落在书房的文件拿回来,说“你哥下午要去签合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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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还是老样子,檀木书架上摆满了书,最底层放着个褪色的铁盒子。陈浚铭知道里面是什么——是他们小时候的相册,还有陈奕恒偷偷藏起来的、被他撕坏的奖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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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下身,指尖刚碰到铁盒,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是父亲,手里拿着杯茶:“在找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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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的文件。”陈浚铭站起身,目光落在父亲身后的书架上,那里摆着张陈奕恒的单人照,二十岁,穿着学士服,笑得露出虎牙,手腕上戴着块廉价的电子表,是他用第一笔奖学金买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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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恒这孩子,从小就心软。”父亲叹了口气,坐在藤椅上,“当年让他去国外读MBA,他说清清一个人在国内怕孤单,愣是改了志愿。现在倒好,公司的事全压在你身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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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浚铭没说话,只是打开铁盒。最上面是本相册,第一页就是他们的合照,九岁的陈奕恒抱着三岁的他,坐在老宅的槐树下,哥哥的手紧紧护着他的后脑勺,生怕他摔下去。照片边缘被水浸过,有些发皱,是他小时候不小心打翻水杯弄的,陈奕恒却从没怪过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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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翻,是陈奕恒十八岁生日那天,他偷偷把哥哥的领带系成了蝴蝶结,照片里的陈奕恒笑得弯腰,左手捏着他的后颈,指尖的力道轻得像羽毛。那时他十二岁,刚懂得害羞,却总爱往哥哥怀里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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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到最后一页,夹着张被折成方块的纸条。陈浚铭认得陈奕恒的字迹,龙飞凤舞的:“小铭说想当工程师,以后陈氏的工地,得让他说了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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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是五年前,他刚考上大学那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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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浚铭的指尖在纸条上摩挲,纸页边缘已经泛黄,却能想象出陈奕恒写下这句话时的样子——大概是坐在这张书桌前,灯光落在他脸上,左手无意识地转着笔,无名指上空空的,还没有那枚婚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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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吗?”父亲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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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陈浚铭把相册放回铁盒,拿起桌上的文件,转身时碰掉了书架上的相框。玻璃碎了一地,照片上的陈奕恒穿着西装,身边站着笑靥如花的林清,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戒指的反光在照片上留下道亮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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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下身捡玻璃碎片,指尖被划破,血珠立刻涌了出来。父亲递来创可贴,叹着气说“毛手毛脚的,跟你哥小时候一个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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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浚铭看着指尖的血珠滴在照片的边缘,晕开小小的红痕,像在那道亮线上,添了笔突兀的颜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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