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国稳稳的声音又从喇叭里传出来,透着一股子事儿定了的劲儿,清清楚楚地盖过了欢呼声,
“那四九城钢铁厂的改革方案,咱们厂算是内部通过,我这边会尽快将改革方案交到局里。
好了,散会!”
等到众人散去,刘建国看着轻轻起身的杨书记。
杨书记似乎察觉到了刘建国的目光,转头看向了他。
那双眼中带着刘建国看不懂的意味。
“杨书记,今天的事情谢谢你了。”
杨书记板着脸没搭茬,从中山装上衣口袋里掏出半包皱巴巴的“大前门”,抽出一根在烟盒上磕了磕。
他没看刘建国,眼神飘到空荡荡的会议室门口,那儿还留着刚才人散场的热闹劲儿。
烟叼进嘴里,“嚓”一声划着火柴,黄澄澄的火苗跳着,照亮他眼角深深的皱纹。
他狠狠吸了一大口,灰白的烟从鼻子里慢慢喷出来,像叹口气似的在俩人中间飘着。
过了好半天,他才转过脸,眼神雾蒙蒙的,又像被烟熏着了,带着说不出的累和一股子扎人的锐利。
“谢?”杨书记声音不高,带着点抽烟抽哑了的嗓子,嘴角好像想笑一下,最后却抿成条硬邦邦的线,
“刘大厂长,你谢我啥?”
他顿了顿,烟灰簌簌掉在光溜溜的水磨石地上,
“谢我最后没拆你台,给你当了回传话筒?还是谢我……替你背了‘党委全票通过’这口锅?”
他往前凑了一步,离刘建国更近了,一股劣质烟草混着旧文件柜的味儿扑过来。
他眯起眼,好像要把刘建国脸上的褶子都看清楚,
“你心里门儿清,这方案开会前除了你的那些心腹,谁见过一个字?
‘翻来覆去研究、仔细商量’?
刘建国,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脸红。”
杨书记又猛吸口烟,烟头红得发亮,映得他眼里好像有东西在打转。
“可我还是说了。”
他声音沉下去,带着种认命的感觉。
“为啥?
不是你刘建国面子大,也不是怕你背后那点说不清的‘关系’。”
他吐出长长一口烟,眼神越过刘建国肩膀,看向窗外黑下来的厂区,那些高高的烟囱和大厂房在灰扑扑的天光下闷不吭声。
“是因为这些天我见到了其他厂子仓库里堆成山的废品!看到了其他厂子账本上那些快堵不上的窟窿!
要不是你前段时间的改革,咱们厂的后果也是和他们一样。
这厂子,这上万号工人和他们的家,我作为书记,不能不提他们考虑!”
他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压了好久的疼和狠劲儿,接着又低下去,只剩累巴巴的余音,
“‘打破大锅饭,端金饭碗’?喊得挺响,听着提气。
可刘建国,咱俩都知道,这‘金饭碗’是那么好端的?砸了旧的,新的在哪儿?
弄走那些‘吃闲饭的’,就能保证不伤到正经干活的工人?改革风向变了咋办?谁先掉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