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的手指还贴在岩壁上,那股冷意不是山间石缝该有的清寒,是带着陈旧土腥气的凉,像浸过千年冰泉,顺着指尖往小臂爬,连骨头缝里都透着麻。他没立刻收回手,反而用指甲尖轻轻刮了下石面——“吱呀”一声轻响在空荡的通道里荡开,留下一道浅白划痕,划痕边缘还粘着点灰黑色的碎屑,捻在指尖搓了搓,竟有点像干涸的血痂。</p>
这地方不对劲。越往通道深处走,空气越沉,像是被灌了铅,压得人胸口发闷。他低头瞥了眼袖口,那支用来标记路线的炭笔还别在布扣上,笔杆被手心的汗浸得发潮。刚才左眼跳得厉害,像是有针在眼皮里扎,现在倒安静了,可心口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却越来越重,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p>
他忽然想起神行者收他为徒那天说的话。当时他蹲在桃树下,手里把玩着神行者给的残玉,随口问“守心诀到底能防什么”,神行者正给桃树剪枝,剪子“咔嚓”一声剪断枯枝,慢悠悠道:“防外力是末,防自己走偏才是本。”那时候他只当是老头说教,左耳进右耳出,现在指尖触着冰冷的岩壁,才忽然品出点意思来——这“走偏”,原来不是指走错路。</p>
魏无羡闭了闭眼,刻意放慢呼吸,让胸腔里的躁动平复些。再睁眼时,前方的通道竟悄无声息变了模样。</p>
原本每隔几步就该挂着符灯的石龛全空着,龛壁上还留着灯座灼烧的黑痕,像是被人强行摘走了。地上不知何时多了圈残破的石环,半埋在松土里,石环上刻着模糊的符文,笔画扭曲,像是被人生生掰开过——裂口处参差不齐,还嵌着点暗褐色的东西,凑近闻了闻,是淡淡的腐气,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p>
他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道裂缝。就在触到石环的瞬间,掌心突然一热,怀里的残玉像是被点燃了,贴着皮肤的位置传来一阵灼烫,不是火烧的疼,是往里渗的热,顺着血管往心口窜。魏无羡猛地缩手,指尖还留着石环的凉意,可胸口的热却越来越盛,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p>
“不对劲。”他低声骂了句,赶紧把残玉从怀里掏出来——玉面本该是温润的乳白色,此刻竟泛着淡淡的金纹,纹路像活的,在玉上慢慢游走。他不敢再碰,飞快塞进内衫,让布料隔着点温度,“这里不能久留。”</p>
他刚站起身,准备原路返回,脚下的地面突然轻轻颤了一下。不是地震那样的剧烈晃动,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低震,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翻身,震得松土簌簌往下掉。紧接着,左眼又开始发热,这次不是刺痛,是一种拉扯感,像有人在他脑子里点了盏灯,暖融融的光往某个方向引,连带着双脚都开始发麻,像是要自己动起来。</p>
“别搞我。”魏无羡咬牙,往后退了半步,可双脚像被钉在了地上,怎么挣都挪不开。他能感觉到那股力道从左眼往外散,顺着视线往通道深处勾,勾得他心里发慌,却又有点莫名的熟悉——像小时候在乱葬岗,阴虎符对怨气的感应,又比那更温柔,更勾人。</p>
眼前的景物突然模糊了一瞬,像是蒙了层雾。等雾散了,他已经站在一片荒原上。天是暗红的,像被血染过,风里卷着灰,刮在脸上有点疼,嘴里满是土腥味。远处的半空悬着一扇门,青铜铸的,门板上刻着缠绕的纹路,细看竟是无数只手交叠在一起,指缝间缠着黑雾,雾里隐约有影子在动,像是在敲门。</p>
魏无羡低头看自己的手,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断笛——笛身是黑檀木的,裂口参差,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断口处还扎手,笛身上沾着点干涸的褐色痕迹,捻了捻,是早已凝固的血。这不是他的陈情,可握着的感觉却格外熟悉,熟悉到让他心口一紧,眼眶发涩。</p>
“你回来了。”</p>
声音不是从耳边来的,是直接响在脑子里的。不男不女,不高不低,像是无数人的声音叠在一起,模糊不清,却精准地落在他耳朵里。魏无羡没回头,他知道后面没人,可后背还是发僵——这声音太像乱葬岗里那些没散的怨气,却又比怨气更清晰,更像“人”话。</p>
他想把断笛扔了,手却不听使唤,反而握得更紧。脚也开始往前走,一步,两步,每走一步,脑子里的画面就多一点。他看见火光,是温氏烧莲花坞的火,红得刺眼;听见哭声,是师姐江厌离抱着金子轩的尸体,喊他“阿羡”;还有人伸着手,温宁的手,上面还留着被烙铁烫的疤,嘴里说着“魏公子,救我”;甚至还有蓝忘机,站在雪地里,手里握着避尘,剑尖指着他,眼神里满是失望。</p>
“救我……阿羡……救我……”</p>
那些声音在脑子里转圈,像无数根针钻进耳朵。魏无羡想捂耳朵,可手臂像灌了铅,怎么抬都抬不起来。他看着那些伸过来的手,心里又酸又疼,差点就想往前走,想抓住那些手——哪怕知道是假的,哪怕知道是陷阱,也想再看看那些人活着的样子。</p>
“你本来就是这里的。”</p>
那个声音又响了,这次更近,像是贴在他耳边说的。魏无羡感觉胸口发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是残玉的热,还是左眼的拉扯,他已经分不清了。左眼的金光突然不受控制地亮起来,金色的光顺着视线照在那扇青铜门上,门板上的黑雾猛地缩了缩,门缝里透出点白光,开了条细线。</p>
就差一点。再走一步,就能推开那扇门,就能知道门后是什么,就能再看见那些人……</p>
“唔!”魏无羡猛地咬住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铁锈味混着土腥味,呛得他咳嗽了两声。疼让他清醒了一瞬——神行者说过,“力可通幽,不可溺幽”,通幽是本事,溺幽就是死路。他立刻蹲下,手指在松土里飞快画圈,指尖沾着土,画得歪歪扭扭,圈里加了三道横线,不成正经的阵,却是神行者教他的“定魂阵”,简单,却能镇住心神。</p>
刚画完,一股凉气从地面升上来,顺着指尖钻进手臂,像喝了口冰茶,瞬间压住了左眼的热。眼前的荒原晃了一下,像是水波荡漾,青铜门和黑雾都淡了点,那些伸过来的手也开始模糊。</p>
“还没完。”魏无羡咬着牙,又在圈外补了道竖线,把自己圈在里面。手指抖得厉害,线画得弯弯曲曲,刚补完最后一笔,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尖啸——不是风声,是无数人在同时尖叫,高的,低的,男的,女的,像无数根针钻进脑子里,疼得他抱住头,膝盖一软,重重跪在地上,松土里的石子硌得膝盖生疼。</p>
“力可通幽,不可溺幽……力可通幽,不可溺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