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突然一转。</p>
还是雨夜,却换了个地方。</p>
是座巨大的祭坛,用青石雕成,刻着密密麻麻的符纹,符纹里嵌着干涸的黑血,在雨水中泛着诡异的光。祭坛四周插着八面黑色的旗帜,旗面破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每面旗上都画着那个菱形锯齿印记,用鲜血染成,干了之后发黑,像结痂的伤口。</p>
祭坛中央躺着一个人。</p>
魏无羡的呼吸瞬间停了。</p>
那人穿着他最常穿的黑色劲装,已经被火烧得焦黑,露出的皮肤布满了水泡和伤口,胸口插着半截仙剑,剑刃上还沾着黑血,剑身刻着的“随便”二字虽然模糊,却能清晰辨认。而那人的左肩——因为衣袍被烧毁,露在外面,皮肤上赫然是那块菱形胎记,和他的一模一样,连边缘的细碎纹路都分毫不差。</p>
那是他自己。</p>
是他被扔下乱葬岗,挫骨扬灰前的样子。</p>
突然,天空裂开一道缝隙,金色的链子从缝里落下来,像活蛇一样缠上那具尸体的脖子和手臂。链子收紧时,能听到骨骼碎裂的“咔嚓”声,透明的魂魄从尸体里被拽出来,像被扯断的丝线,挣扎着想要靠近尸体,却被链子越拉越远。魂魄的脸上满是痛苦,嘴一张一合,像是在喊什么,可魏无羡听不见声音。最后,链子猛地一收,魂魄“啪”地断成几截,碎片像雪花一样飘进裂缝里,消失得无影无踪。</p>
祭坛最高处的石阶上,站着一个人。</p>
背对着他,穿着灰青色的长袍,袍角垂在石阶上,沾了点祭坛的黑血。袍角的位置绣着日月双纹,是银色的,在夜色里闪着冷光。那人手里捏着一张金色的符纸,符纸已经燃到了尽头,灰烬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掉。</p>
神行者。</p>
那个在古籍里只留下只言片语的神秘修士,据说能通幽冥,操控魂魄,却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p>
魏无羡猛地抽回手,整个人往后倒,后背撞在一块碎石上,疼得他闷哼一声,摔在枯草里。枯草的碎渣扎进衣领,他却没感觉,只知道大口喘气,胸口像被巨石压着,连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额头不知什么时候破了,血顺着眉骨往下流,滴在枯草上,晕开一小片黑褐色的痕迹。他的左手死死按住左肩下的胎记,那里烫得厉害,像是有团火在皮下烧,连带着心脏都跟着疼——他终于明白,刚才看到的不是别人的记忆,是他自己的过去,是他被销毁魂魄时的场景。</p>
他坐在枯草里,缓了很久才把呼吸压下去。指尖的血混着石碑的灰,在掌心凝成一团黑泥。他抬头看向石碑,却发现碑身上的古文正在脱落——不是整块掉,是像被风吹散的灰烬,一点点往下飘,落在地上就消失了,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p>
紧接着,石碑发出“咔”的一声脆响,中间裂开一道缝,缝越来越大,碎石顺着裂缝往下掉。“轰隆”一声巨响,整块玄铁石碑崩成了无数碎块,碎块落在地上后,又迅速化成灰,被一阵突然刮来的风卷着,飘向荒地深处,很快就散了,仿佛这座石碑从来没存在过。</p>
地上什么都没留下,只有那片被石碑压过的土,比周围的颜色更深,像一块无形的印记。</p>
魏无羡慢慢站起来,抹了把脸上的血,血混着灰在脸上留下一道黑痕,看着有些狰狞。他把炭笔重新塞回袖子里,指尖捏着笔杆,硬邦邦的触感让他稍微安心。回去的路和来时一样,穿过那层水波虚影时,凉意在指尖蔓延,像是在提醒他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通道里的符灯还是那盏,光焰比之前更弱了,他走过时,灯突然闪了一下,金芒彻底熄灭,只剩下一团黑烟顺着岩壁往上飘,很快就散了,通道彻底陷入黑暗。</p>
他不再用右眼看路,只靠左眼——金芒在瞳孔里流转,像一盏小小的灯,照亮前方的路。地面的裂纹在金光下看得更清楚了,那些细缝果然是连着的,顺着通道一直延伸,最后指向一扇隐蔽的石门。石门嵌在岩壁里,门楣上刻着“禁地”两个字,字是用鲜血写的,已经干了,变成深褐色,像两道凝固的伤疤。</p>
他停在石门前,没进去。指尖轻轻碰了碰石门上的符纹,玄铁的冷意顺着指尖传来,和刚才的石碑一样。站了一会儿,他低声说了句:“原来不是我选了这条路,是这条路,早就等着我了。”</p>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脚步声。</p>
很轻,却在寂静的通道里格外清晰,是有人来了。</p>
魏无羡立刻闭嘴,眼神瞬间变了——刚才沉在记忆里的迷茫和痛苦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惯常的警觉,嘴角还勾起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像是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他转身,迎着脚步声的方向走去,脸上已经挂好了若无其事的表情,仿佛刚才在荒地石碑前看到的一切、那些撕心裂肺的记忆,都只是一场短暂的幻觉。</p>
可没人看到,他袖子里的手,一直死死按着左肩下的胎记。那片皮肤还在发烫,像一个永远无法磨灭的烙印,刻着他逃不掉的宿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