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暮色,总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滞重。往日里朱雀大街上车马喧嚣,如今却只剩巡城甲士的脚步声在空巷里荡出回响,敲得人心里发沉。金墉城的宫殿内,烛火明明灭灭,映着洛阳王王世充那张蜡黄的脸,更显得沟壑纵横,没了半分昔日据城称孤的意气。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殿内的沉寂,王世充捂着胸口直起身,锦袍下的脊背竟有些佝偻。他望着阶下垂首肃立的几人,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败了,败得这么快……前日还在邙山与那李世民对垒,今日便被他困死在这洛阳城里,连西门外的粮仓都被唐军占了去。诸卿说说,这城,还守得住吗?”
阶下首座,正是那面如重枣、虎目含威的单雄信。他本是瓦岗旧将,投了王世充后被封做大将军,此刻听王世充发问,浓眉拧成个疙瘩,沉声道:“王上息怒。唐军虽勇,不过是占了些地势便宜。末将昨日亲上城头观望,李世民虽围了四面,却在东北角留了个缺口,想来是想诱我军突围,再设伏兵。只要我军坚守不出,凭洛阳城高池深,耗也能耗得他们粮草不济。”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个身着紫袍的中年文士便微微摇头,正是王世充的谋臣,比元贞王年早。此人惯会察言观色,见王世充眉头未展,忙接口道:“单将军所言虽是,可城中粮草最多支撑三月,如今西门粮仓已失,军民每日耗粮如流水,三月之期怕是还要打个折扣。况且秦王李世民麾下,有尉迟恭、秦叔宝那般猛将,更有房玄龄、杜如晦出谋划策,他们岂会坐待我军喘息?依臣看,死守终非长久之计。”
王世充的两个侄子——王仁泽与王清,此刻正立在年早身侧。王仁泽性子急躁,闻言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年先生说得是!前日我率军出东门劫营,被那黑炭头尉迟恭杀得人仰马翻,若不是跑得快,险些回不来。唐军势大,单凭我们城中这点兵力,硬拼就是鸡蛋碰石头。”
王清年纪稍轻,却更显阴鸷,他瞥了单雄信一眼,慢悠悠道:“堂兄说得在理。只是突围必中埋伏,死守又粮草不足,眼下能走的路,怕是只剩一条——求援。”
“求援?”王世充抬眼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向谁求援?如今这天下,反王虽多,可谁愿为了洛阳,与李世民硬碰硬?”
单雄信闻言,忽然挺直了腰板,朗声道:“王上莫急。末将倒想起几位可援之人。南阳王朱灿,与我有过一面之缘,此人虽性情残暴,却极好虚名,若许以重利,他必愿出兵;河北夏王窦建德,雄踞漳南,麾下有十万精兵,他与李唐早有嫌隙,若说唇亡齿寒,他断不会坐视洛阳陷落;还有宋义王孟海公、博义王高谈圣,这二人与窦建德素有往来,若能说动窦建德牵头,他们必能一同出兵。”
王仁泽眼睛一亮,忙道:“单将军说得是!这四路反王,各有地盘,兵力雄厚,若能齐聚洛阳城下,李世民首尾难顾,必能解我等之困!”
比元贞王年早捋着胡须,沉吟道:“四路反王……这倒是个法子。只是他们远在各州,如何能让他们信我等并非虚言,又如何能让他们速速出兵?”
“这有何难?”王清上前一步,躬身道,“叔父可修书四封,言明洛阳危在旦夕,若洛阳失守,李唐下一个必取河北、南阳,晓以利害。再许以事成之后,割河南三郡予窦建德,送金银千两与朱灿,孟海公与高谈圣各封异姓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是关乎他们自家存亡的事?”
王世充听罢,枯槁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血色。他猛地一拍案几:“好!就依诸位所言!仁泽,你与单将军熟稔军务,这书信便由你二人斟酌措辞,务必要恳切,要让他们看到唇亡齿寒的危急!”
“臣等遵令!”单雄信与王仁泽齐声应道。
当下,殿内烛火彻夜未熄。单雄信虽出身行伍,却也粗通文墨,王仁泽则在一旁补充细节,将洛阳被围的窘迫、唐军的骄横、以及各路反王若不出兵的后患,一一写在信中。比元贞王年早在旁润色,王清则盘算着该遣何人送信——既要快,又要稳,还得能在反王面前说上话。
三日后,四封蜡封的书信终于备好。信封上分别写着“南阳王朱灿亲启”“夏王窦建德亲启”“宋义王孟海公亲启”“博义王高谈圣亲启”,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火烧眉毛的急切。
王仁泽亲自点了四名亲信家将,都是些惯走江湖、熟悉路径的好手。临行前夜,他在府中设了简单的饯行宴,给四人各斟了一杯酒:“此去四路,路途遥远,南阳在南,河北在北,宋义、博义二镇则在山东,你们须得昼伏夜行,避开唐军的巡查。信送到了,务必带回他们的答复,洛阳全城的性命,都在你们肩上了。”
那四人都是王家家臣,此刻面色凝重,将酒一饮而尽,重重叩首:“将军放心!我等便是拼了性命,也定将书信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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