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御花园，牡丹开得正盛，泼泼洒洒的红，像烧起来的火。澄瑞亭里，弘历斜倚在蟠龙宝座上，手里把玩着枚白玉扳指，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阶下的秀女。三年一度的选秀，来了不少新鲜面孔，个个二八年华，眉眼间带着未经世事的怯和藏不住的野心，像刚掐下来的花苞，嫩得能掐出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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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坐在亭后的朱漆描金屏风后，手里端着杯雨前龙井，茶盖轻轻刮过杯沿，发出清脆的响。她穿了件石青色暗纹宫装，领口绣着几枝银线兰草，乌发绾成圆髻，只簪了支赤金点翠步摇，流苏垂在耳后，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却晃不散眼底那抹沉静的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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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这位是镶黄旗的佟佳氏，今年刚满十六。”李玉拿着绿头牌，尖细的嗓音在亭子里回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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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下的秀女连忙屈膝行礼，藕荷色的宫装裙摆铺在青砖上，像朵盛开的莲。她梳着双环髻，簪着支素银簪子，眉眼弯弯，笑起来时眼尾微微上挑，竟有几分刻意模仿的温顺——像极了景娴刚入宫时的模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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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停，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下。这身段，这装扮，甚至连说话时微微低头的弧度，都透着股刻意的模仿。他见过太多想走捷径的女子，以为学了景娴的皮毛，就能得到他的青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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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弘历</span>抬起头来。</p>
弘历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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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佳氏连忙抬头，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得意，她特意打听了，皇上最宠的娴贵妃，平日里最爱穿藕荷色，最爱簪素银簪，性子更是温顺得像只猫儿。她今日这般打扮，定能入了皇上的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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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眨了眨眼，学着景娴平日里的模样，声音柔得像棉花糖：“臣女佟佳氏，给皇上请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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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看着她那双刻意睁大的眼睛，忽然想起景娴昨夜替他研墨时的模样。那时烛火昏黄，她低头专注地磨着墨，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偶尔抬头看他，眼里的温柔不是装的，是浸了岁月的醇，像陈年的酒，越品越有味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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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觉得索然无味，指尖在扳指上重重一碾：<span>弘历</span>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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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个字，轻得像风吹过。富察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里的得意瞬间变成了错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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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在一旁看得明白，连忙打圆场：“佟佳姑娘先退下吧，皇上心里有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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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察氏咬着唇，不甘心地退到一旁，眼眶微微泛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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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又走了几个秀女，有明艳的，有娇羞的，弘历都只是淡淡应着，没再多说一句话。直到一个穿月白色宫装的秀女上前，李玉刚要报名字，弘历却忽然抬了抬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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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秀女梳着景娴常梳的朝云髻，簪着支几乎一模一样的赤金点翠步摇，连走路时步摇流苏晃动的幅度，都像是刻意练过的。她手里捏着块绣着兰草的帕子，那针法，那配色，分明是景娴最擅长的苏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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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后的景娴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嘲讽，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三年前她刚入宫时，也有不长眼的模仿过纯妃，结果呢？不过是成了宫里的笑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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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弘历</span>你叫什么名字？</p>
弘历的声音终于有了点起伏，却不是赞赏，是带着点冷的审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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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女赫舍里氏婉柔。”秀女屈膝行礼，声音细细的，像故意掐着嗓子学景娴说话，“臣女……臣女听说皇上喜欢素雅些的装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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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弘历</span>哦？</p>
弘历挑眉，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没到眼底，<span>弘历</span>你这装扮，倒是别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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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柔脸上一喜，刚要再说些什么，却听弘历慢悠悠地补充了句：<span>弘历</span>可惜了，画虎不成反类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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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目光越过阶下的秀女，望向屏风的方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过去：<span>弘历</span>这身行头，穿在你身上，俗气。不及娴贵妃半分风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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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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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下的秀女们顿时炸开了锅，纷纷低下头，肩膀却忍不住发抖。皇上这话也太狠了！不仅打了婉柔的脸，更是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娴贵妃在他心里，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