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晨露还凝在窗棂上，带着雨后的凉意。景娴蹲在廊下，指尖正拈起一片半湿的海棠花瓣。瓣尖染着点鹅黄，是傅恒上月从城外庄子里折来的新品种，他说这花色像她笑起来时眼角的晕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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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仔细着凉。”画春捧着件藕荷色披风过来，见她指尖冻得发红，忍不住红了眼眶，“这些花瓣都被雨打残了，留着也没用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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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没抬头，睫毛上还沾着点水汽，声音轻得像叹息：<i>钮祜禄景娴</i>他说过，海棠最是性情刚烈，就算落了，也带着股子清香气。</p>
她把花瓣放进竹篮里，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i>钮祜禄景娴</i>等晒乾了，收在锦袋里，贴身带着，就像……就像他还在身边一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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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没说完，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满院的寂静。不是碎玉轩惯常的轻手轻脚，那脚步声沉实，带着宫里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由远及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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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的手猛地一顿，指尖的花瓣“啪嗒”掉在地上。她认得那声音，是李玉身边的大太监。养心殿的人，怎么会来这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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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春也慌了，慌忙扶她起身：“姑娘，快回屋吧，许是……许是太后娘娘派人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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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已经来不及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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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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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细的唱喏声像根冰锥，狠狠扎进景娴心口。她浑身一僵，缓缓转过身，就见李玉领着几个太监站在月洞门口，明黄色的圣旨卷轴在晨光里泛着刺目的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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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的脸色很难看，他避开景娴的目光，对着空处躬身：“钮祜禄氏景娴接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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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宫人早已跪了一地，画春也死死攥着景娴的衣角，指尖冰凉。景娴却像被钉在原地，看着那道圣旨，忽然想起三日前养心殿外的雨，想起弘历决绝的背影，想起自己趴在太后肩头撕心裂肺的哭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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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该来的，终究是躲不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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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缓缓屈膝跪下。膝盖磕在冰凉的青石板上，传来熟悉的钝痛，像极了那晚在偏殿，弘昼将她按在地上时的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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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钮祜禄氏景娴，温良贤淑，性行端方，今特册封为和亲王弘昼嫡福晋。三日后卯时，着和亲王府备八抬大轿，迎入府中。钦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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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可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砸在景娴耳中，震得她耳膜生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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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立刻接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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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落在那明黄的卷轴上，红绸镶边从李玉手中垂落，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她伸出手，指尖刚触到那绸缎，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缩回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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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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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得像偏殿地上的青砖，像弘昼眼中浑浊的光，像弘历赐婚时那句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三日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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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画春在一旁哽咽着提醒，眼泪已经打湿了前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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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这才回过神，重新抬起手。这一次，她死死攥住了那道圣旨。红绸在指尖滑过，冰凉的触感顺着血脉蔓延，冻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发疼。她缓缓叩首，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声音轻得像一缕烟：<i>钮祜禄景娴</i>景娴……领旨谢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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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字，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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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松了口气，却不敢多看她，只匆匆说了句“奴才告退”，便带着人快步离开了。他的脚步声消失在巷口，碎玉轩又恢复了寂静，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海棠树梢的呜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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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还跪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那道圣旨。卷轴硬邦邦的，硌得她肋骨生疼，可她却像感觉不到，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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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春哭着上前想扶她：“姑娘，地上凉，快起来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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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钮祜禄景娴</i>画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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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忽然开口，声音哑得不像她自己，<i>钮祜禄景娴</i>你说，这红绸是不是很像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