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海棠花的甜香，漫过和亲王府的朱漆大门。赵武拄着根磨得发亮的铁拐杖，一步步挪进海棠林，拐杖头磕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响，像在敲打着谁的心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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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鬓发斑白的老兵，都是当年傅恒麾下的亲兵。三人走到景娴的墓碑前，齐齐跪下，膝盖砸在落满花瓣的地上，闷响里带着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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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属下们来看您了。”赵武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三炷粗香，点燃时烟圈打着旋儿往上飘，很快被风打散。香灰落在碑上“先妣钮祜禄氏”几个字上，像落了层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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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着满林的海棠花，眼眶忽然红了。这花是富察将军最爱的，当年在边关，将军总说等打了胜仗回去，就亲手给景娴姑娘种一院子，“要比御花园的还艳”。可将军没能回来，这花，反倒被另一个男人种满了院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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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和亲王府的王爷，当年为了娶您，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另一个老兵抹了把脸，声音里带着愤愤不平，“姑娘您金枝玉叶，本该配将军那样的英雄，却被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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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嘴！”赵武低喝一声，拐杖重重顿在地上，震得花瓣乱颤，“姑娘的事，轮得到咱们置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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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悻悻地闭了嘴，可眼里的惋惜藏不住。赵武也知道，当年京城里谁不叹惋？景娴姑娘是钮祜禄家的明珠，和富察将军青梅竹马，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和亲王横插一脚，硬生生拆了这姻缘，听说姑娘嫁过去头三年，从没对王爷笑过，整日把自己关在佛堂里，手里攥着将军送的那支玉簪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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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卷着花瓣落在赵武的军装上，那身藏蓝色的旧袍早已洗得发白，却浆洗得笔挺。他想起最后一次见景娴姑娘，是将军战死的消息传到京城那天。他跟着信使去和亲王府，远远看见姑娘站在海棠树下，穿着身素衣，发间连支簪子都没有。听见将军的死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指尖掐进了掌心，血珠滴在粉白的花瓣上，像开了朵凄厉的小红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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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和亲王就站在不远处，背着手，肩膀绷得像块铁板。赵武后来听王府的下人说，那天夜里，和亲王在姑娘门外跪了整整一夜，额头上的疤磕得通红，却没敢进去说一句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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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王爷待姑娘，也算尽心了。”赵武望着碑旁那株最粗的海棠，树干上有道浅浅的凹痕，是当年五爷种树时铁锹磕的。他记得有次去王府送将军的遗物，看见五爷正笨拙地给姑娘剥橘子，汁水流了满手也不管，眼里的讨好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可姑娘只是看着窗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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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心又如何？”老兵哼了一声，“抢来的缘分，终究是堵心。你看这满园的花，开得再艳，也不是姑娘想要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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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武没接话。他想起去年冬天，听说姑娘病重，他托人送去些关外的人参，回来的人说，姑娘已经认不出人了，只是抱着明慧格格的手，反复说“明慧要好好活”。那时明慧格格哭得像个泪人，说额娘枕头下，总压着个空纸包，是当年将军送的花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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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这一生，到底是苦了。”赵武的声音里带着哽咽，香灰烫了手指也没察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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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我额娘苦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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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清亮的女声从海棠林深处传来。赵武等人抬头，看见明慧穿着身石青色旗装，牵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走过来。她鬓边别着朵海棠花，眉眼间依稀有景娴的影子，只是眼神更亮，带着股坦荡的韧劲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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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伯伯。”明慧走到碑前，先给母亲的墓碑磕了三个头，动作端正，“你们来看我额娘，我替她谢过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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