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武看着她，忽然想起当年将军总说，要让景娴姑娘生个像她一样的女儿，眉眼弯弯，不用学什么规矩，活得自在就好。如今看来，明慧格格确实像姑娘，只是比姑娘多了份从容。</p>
</p>
“格格，”赵武站起身，拱手道，“属下们只是……只是觉得姑娘她……”</p>
</p>
“觉得我额娘被困在这座王府里，苦了一辈子，是吗？”明慧笑了笑，伸手拂去碑上的花瓣，“可我额娘临终前跟我说，她这一生，值了。”</p>
</p>
小男孩跑到海棠树下，捡起片花瓣，举到明慧面前：“额娘，这花像外祖母绣的帕子！”</p>
</p>
明慧接过花瓣，指尖轻轻摩挲着：“我额娘年轻时，总爱在这树下教我念书。她说傅恒伯伯是大英雄，说皇伯伯护了我们母女一辈子，也说……我阿玛他，其实是个可怜人。”</p>
</p>
赵武一愣。他从没听过谁用“可怜”形容和亲王，那个疯疯癫癫却手握权势的王爷。</p>
</p>
“阿玛抢了额娘，心里愧疚得要死。”明慧望着树干上的凹痕，声音轻轻的，“我小时候半夜发烧，总能看见阿玛蹲在额娘门外，手里攥着退烧药，却不敢敲门。他怕额娘见了他就烦，可又放心不下。”</p>
</p>
她想起张嬷嬷说的，阿玛当年为了给额娘求一支平安签，在城外的庙里跪了三天三夜，膝盖磨出了血；想起阿玛临终前，攥着额娘绣给傅恒伯伯的玉兰帕子，指节泛白，眼里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却始终没说一句“原谅我”。</p>
</p>
“他抢了额娘的自由，却用一辈子的愧疚护着我们。”明慧的声音里没有恨，只有释然，“额娘没原谅他，可也没让恨毁了自己。她守着我长大，看着我嫁人，抱着我的孩子说‘真好’，这对她来说，就够了。”</p>
</p>
赵武望着明慧，忽然明白了。他们总觉得姑娘被困在这座王府里，被和亲王的爱与愧疚困住，被对傅将军的思念困住。可姑娘自己，早就在这困局里开出了花。那些没能与傅将军共赴的约定，那些对和亲王的怨怼，终究没能盖过女儿带来的温暖。</p>
</p>
风又起了，海棠花瓣簌簌落下，像场温柔的雪。落在赵武的旧军装上，落在明慧的发间，也落在墓碑上那“钮祜禄氏”四个字上。</p>
</p>
“是属下们……愚钝了。”赵武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姑娘，您安息吧。”</p>
</p>
离开时，赵武回头望了一眼。明慧正牵着儿子的手，在海棠树下教他辨认花瓣，阳光透过枝叶落在她们身上，像镀了层金。远处传来孩子咯咯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p>
</p>
他忽然觉得，姑娘或许真的不苦。没能嫁给心上人是遗憾，被强行娶走是委屈，可看着女儿平安长大，笑着走过自己走过的路，这份圆满，或许比年少时的惊鸿一瞥，更实在些。</p>
</p>
和亲王用一生的愧疚换来了姑娘的安稳，傅将军用生命成了姑娘心底的白月光，而姑娘自己，在这满林海棠花里，守着最珍贵的馈赠，活成了自己的模样。</p>
</p>
风穿过海棠林，花瓣落了满地，像谁在低声笑着，温柔而满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