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的铜鹤香炉里，龙涎香燃到了底，最后一缕青烟挣扎着飘向梁间，被穿堂风打散了。纯妃坐在镜前，指尖捏着支赤金点翠簪，半天没插上鬓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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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镜里映出张憔悴的脸，原本饱满的苹果肌陷了下去，眼下泛着青黑，连上好的珍珠粉都遮不住那股郁色。她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自苏府的案子爆出来，皇上已经整整半月没踏足长信宫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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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该上胭脂了。”贴身宫女碧月捧着螺钿盒上前，声音细得像蚊子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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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妃没理她，目光死死盯着镜中自己的眼睛。那双曾顾盼生辉的杏眼，如今只剩下红血丝和挥不去的阴鸷。她想起半月前，苏明哲被押解回京时，在宫门外遥遥望过来的眼神，惊恐又怨毒，像条濒死的毒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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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她突然低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的殿里撞出回声，听得碧月头皮发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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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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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纯妃猛地转过身，簪子尖差点戳到碧月脸上，“那钮祜禄景娴是不是早就料到了？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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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月吓得扑通跪下：“娘娘息怒！福晋她……她未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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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必？”纯妃猛地将金簪砸在妆台上，宝石珠子滚得满地都是，“那贱人从进府起就没安好心！御花园里装模作样捡碎瓷，转头就让弘昼那蠢货在朝堂上给我兄长下套，现在又勾着傅恒查抄苏府——她以为这样就能扳倒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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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石榴红的旗装前襟被蹭出褶皱，像朵被暴雨打蔫的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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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么能甘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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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选秀时，她凭着苏家门第和这张脸，硬生生压过多少贵女，成为皇上跟前的新宠。钮祜禄景娴算什么？不过是仗着太后侄女的身份，才能嫁给弘昼做正妻。可那又怎样？一个空有家世的木头美人，凭什么踩着苏家的尸骨往上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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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慎言……”碧月趴在地上，声音发颤，“隔墙有耳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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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妃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态，狠狠喘了口气，重新坐回镜前。铜镜里，她的倒影正死死瞪着她，那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她想起景娴那双眼睛，总是清清冷冷的，像结了冰的湖面，可御花园那日，她分明从那冰层下看到了火焰——那是势在必得的火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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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把库房里那支羊脂玉镯取来。”纯妃突然开口，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柔媚，只是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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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月愣了下，连忙爬起来去取。那玉镯是前几日太后赏赐的，说是给她安神，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安抚。皇上虽没降罪，却也没给任何表示，这悬着的滋味，比直接打入冷宫还难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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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妃摩挲着冰凉的玉镯，指尖的温度捂不热那玉质。她忽然想起苏明哲送京的最后一封信，说傅恒在江南查得紧，连账房先生家地窖里的账本都翻出来了。那时她还嗤之以鼻，觉得傅恒不过是个靠家世的毛头小子，怎会是苏家的对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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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忘了，傅恒是富察家的人，是钮祜禄景娴的得力助手之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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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贱人……”纯妃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玉镯里，留下几道白痕，“定是她给傅恒递的消息！不然凭傅恒怎么可能找得那么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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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站起身，裙摆扫过妆台，螺钿胭脂盒“哐当”一声摔在地上，上好的玫瑰膏混着珍珠粉溅得到处都是，像摊被踩烂的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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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碧月惊呼着去捡，被纯妃一脚踹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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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什么捡！”纯妃的声音尖利起来，“如今整个后宫都在看我的笑话！你以为捡起来这些，皇上就能回头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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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月趴在地上不敢动，眼泪混着地上的脂粉糊了满脸。她跟着纯妃多年，从未见过主子如此失态。从前的纯妃，哪怕再恨谁，面上也总是带着笑，那笑里藏着刀，伤人于无形。可现在，她像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只剩下撕咬的力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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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妃喘着气，走到窗边。窗外的石榴树还是她刚入宫时亲手栽的，如今枝繁叶茂，只是结的果子总是酸涩的。她想起刚得宠时，皇上陪她在树下下棋，说她像这石榴花，热烈又鲜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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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钮祜禄景娴，还只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听说与傅恒情投意合，人人都道是天作之合。是她，在太后跟前旁敲侧击，说钮祜禄家权势太大，若再与傅恒联姻，恐有外戚之嫌。也是她，设计让景娴在宴会上“失仪”，断了她与傅恒的可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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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为这样就能高枕无忧了，却没料到，那看似柔弱的世家贵女，竟能在被下药、失了清白后，转身就嫁入和亲王府，还把弘昼那尊佛请下了山，成了她最锋利的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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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纯妃念着这个名字，牙齿咬得咯咯响。那个素来被视为荒唐王爷的人，竟会为了景娴，在朝堂上不惜得罪皇上，也要扳倒苏家。他那日“酒后失言”，句句都踩在皇上的忌讳上，哪里是醉了？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替景娴递刀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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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李总管来了。”小太监在外间通报，声音带着怯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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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妃眼睛一亮，忙理了理衣襟，强挤出笑容：“快请进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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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迈着四方步走进来，青灰色的太监服浆洗得笔挺，手里的拂尘轻轻搭在臂弯。他扫了眼地上的狼藉，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走到殿中站定：“纯妃娘娘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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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总管快坐。”纯妃亲自去扶，语气热络得过分，“不知总管今日来，有何吩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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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避开她的手，依旧垂着眼：“奴才是来传皇上的口谕。今晚在畅音阁设宴，请各宫主子都去热闹热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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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妃的心沉了沉。皇上设宴，却只让太监传口谕，连个赏赐都没有，这分明是还没消气。但她还是强撑着笑道：“多谢皇上体恤，臣妾一定准时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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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点点头，转身要走，却被纯妃叫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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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总管留步。”纯妃从腕上褪下那支羊脂玉镯，塞到李玉手里，“这点心意，还请总管笑纳。只是……皇上近来可有念叨臣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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