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粹宫的鎏金铜鹤香炉里，龙涎香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缕青烟蜷着圈儿消散在冷空气中。纯妃猛地从软榻上弹起来，耳坠上的东珠撞在鬓角，疼得她倒抽冷气，可这点疼哪抵得过养心殿传来的惊雷——苏克沙哈被押入天牢，苏家满门抄家，从苏州织造府搜出的十七箱账册，竟与傅恒递上的密信对得丝毫不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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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她尖声叫着，指甲狠狠掐进紫檀木桌沿，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铜镜里映出她扭曲的脸，眼角的细纹在癫狂中愈发清晰，“我父兄经营江南三十年，怎么会留把柄？定是伪造的！是傅恒那厮陷害我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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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身侍女跪在地上，捧着摔碎的玉梳瑟瑟发抖：“主子，慎言啊……御林军都围了苏府，账本已经送军机处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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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本？”纯妃忽然笑起来，笑声像破锣似的刮着人的耳膜，她抬脚踹翻身边的妆奁，金钗银簪滚落一地，嵌着鸽血红的点翠步摇摔在金砖上，断成两截，“都是假的！是钮祜禄景娴！是她害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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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扑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糊了她满脸。远处宫墙巍峨，角楼的铜铃在风雪里呜咽，哪有半分回应？她死死扒着窗棂，指节冻得发白，声音凄厉得像夜枭：“皇上！您看看清楚啊！是那毒妇算计我！她给和亲王灌了迷魂汤，伪造密信陷害苏家！皇上救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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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应她的，只有风雪穿过回廊的呼啸，和远处巡逻禁卫甲胄相撞的脆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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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亲王府的暖书房里，景娴正临窗看着落雪。紫檀木案上摊着幅未完成的《寒梅图》，狼毫笔悬在半空，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深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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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弘昼</span>苏家完了。</p>
弘昼捧着杯热茶走进来，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span>弘昼</span>军机处的人说，账册里记着纯妃三年前给苏克沙哈递过密信，用的是胭脂水粉的名目，实则全是调兵的暗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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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放下笔，接过茶盏的手指稳得没一丝颤。茶雾漫上她的脸，鬓边那支赤金点翠步摇的流苏轻轻晃：<i>钮祜禄景娴</i>傅恒的密信，原是留着给苏家收尸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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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声音很轻，却带着冰碴子似的冷。那日在御花园暖阁，她故意让弘昼“醉”得摔出准噶尔密信，本就是为了引弘历彻查苏家旧案——准噶尔的狼图腾是饵，真正的杀招，从来都是傅恒藏了五年的江南账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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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看着她执笔的手。那双手能绣出最柔媚的缠枝莲，也能仿出足以定人生死的笔迹，此刻正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指腹上还留着前日写密信时磨出的薄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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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弘昼</span>你早就算好了。</p>
他忽然开口，语气里听不出是疑问还是叹息，<span>弘昼</span>让我装醉引皇上注意，再让傅恒适时递上账册，一环扣着一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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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抬眼时，正撞上他眼底的光。那光里有疼惜，有了然，还有一丝她不敢细究的纵容。她别开脸，看向窗外纷飞的雪：<i>钮祜禄景娴</i>我没得选。那日在王府醒来，我就知道，纯妃不会留我活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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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她被纯妃设计灌了药酒，意识混沌中只记得弘昼闯进来时的样子——他扯掉她腕间的束缚，将自己的外袍裹在她身上，指尖触到她脚踝的伤处时，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后来她才知道，他为了保她名声，愣是让人把那间偏院烧了，对外只说是走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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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弘昼</span>傅恒……</p>
弘昼顿了顿，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span>弘昼</span>他肯帮你，是因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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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钮祜禄景娴</i>因为他恨苏家。</p>
景娴打断他，声音陡然冷了，<i>钮祜禄景娴</i>当年富察家的盐引案，苏家就插了手。傅恒忍了五年，不过是等一个时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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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说的是，傅恒递信时，看她的眼神像淬了冰。那个曾在海棠树下说要娶她的少年将军，如今只剩满眼疏离——他帮的是钮祜禄家的复仇，不是她景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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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忽然伸手，轻轻拂去她肩头的一片落雪。他的指尖带着暖意，触得她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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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弘昼</span>我不一样。</p>
他低声说，呼吸落在她耳畔，带着清冽的雪气，<span>弘昼</span>我帮你，不为什么苏家，也不为什么傅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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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猛地转头，撞进他盛满星光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她的影子，小得像粒尘埃，却被他视若珍宝。她忽然想起少时在太后宫里，他总爱躲在廊柱后看她描花样子，被发现了就红着脸跑开，怀里揣着的海棠酥掉在地上，碎成一地粉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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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有些执念，从那时就生了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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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钮祜禄景娴</i>不值得。</p>
她别开脸，声音涩得发紧，<i>钮祜禄景娴</i>我利用你，接近你，连那场醉，都是被人算计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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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弘昼</span>值得。</p>
弘昼笑起来，眼角的梨涡浅浅的，<span>弘昼</span>因为你是景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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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猛地怔住，转头看他。他眼底的狡黠一闪而过，像个偷糖得逞的孩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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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竟是连被她算计，都算得明明白白，还心甘情愿地配合。</p>